袁紹是《三國演義》 中著墨不多但形象卻十分鮮明的一個人物。他是漢末士族地主和豪強軍閥的代表,是群雄角逐中失敗者的典型。
東漢末年,封建皇朝內外交困,瀕臨危亡,閹宦專權於宮內,軍閥割據於四方,互相兼併,展開角逐,袁紹代表封建權貴和士族豪強活躍在這一紛亂的歷史舞台上,暴露出極端腐朽的本質,任人唯親和濃厚的門第等級觀念,就是其突出的表現之一。他出身高貴,是所謂「四世之公,門多故吏,漢朝名相之裔」。與這相聯繫,他在識人用人的問題上存在著嚴重的保守性、落後性。本來,人才是群雄紛爭中成敗得失的重要關鍵,可他卻沒有認識到不拘一格選用人才的重要性,仍以親疏遠近、門第高低的陳腐標準來待人、用人。當他剛剛當上十七鎮諸侯盟主,屢屢被董卓部將華雄打敗,關公要求出戰時,袁術大喝:「量一弓手,安敢亂言!」他還說:「使一弓手出戰,必被華雄所笑。」橫加阻攔。對身為平原令的劉備則說: 「吾非敬汝名爵,吾敬汝是帝室之胄耳。」處處以門第等級取人,和曹操「得功者賞,何計貴賤」的唯才是舉的用人態度適成鮮明對照,表現出他士族地主迂腐的階級偏見。另一方面,他卻任人唯親,糾合袁氏集團。當上諸侯盟主後,就命其弟袁術總督糧草。在磐河戰公孫,繼而取得北方四州地盤後,又分別任自己的長子袁潭為青州刺史,二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形成了一個純屬血緣關係的政治網絡。他自以為這樣的安排,堅如磐石,萬無一失,不料在與曹操的角逐中,很快就土崩瓦解,徹底失敗,充分顯露了以親屬關係為支柱的士族統治集團的脆弱性。
袁紹作為士族大官僚和割據群雄之一,有著維護和擴大既得利益的本能及野心。他本為十七鎮諸侯之一的渤海太守,是所謂「孤客窮軍」。當上諸侯盟主之日,也就是他野心開始膨脹之時。知道孫堅匿藏玉璽就想當面獲取,沒有成功後,又命荊州刺史劉表截奪,暴露了他覬覦皇位的用心。諸侯聯盟散伙後,他巧取冀州,吞併青、幽、並三州,佔領了北方大塊地盤,還企圖進一步擴充自己的勢力。他的野心是大的,但目光卻十分短淺,心胸也非常狹小。董卓在諸侯聯軍的沉重打擊下,被迫從洛陽遷都長安,狼狽西逃,曹操建議「乘勢追襲」,袁紹作為盟主卻按兵不動,說什麼「諸兵疲睏,進恐無益」,因此貽誤戰機。後來與曹操相爭,當曹操東征徐州的劉備,後方許昌空虛時,他的謀臣田豐認為這是一個大好的戰略時機,主張立即偷襲許昌,他自己也說:「吾亦知此最好」,可是他是如何對待這個絕好的建議的呢?只見他「形容憔悴,衣冠不整」,還自歎:「我將死矣!」原來他最稱意的小兒子患了疥瘡,使他心中恍惚,憂愁不堪,以致說出:「吾有何心更論他事乎」的話,並決意不肯發兵。為兒子生瘡的芥豆之微而失千載難逢的戰鬥良機,使得「大事去矣」,這突出的表明了袁紹的鼠目寸光和狹窄胸襟。曹操在「青梅煮酒論英雄」時,曾評袁紹說:「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可謂一針見血。袁紹目光的短淺,心胸的狹小,是導致他失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猜忌多疑,好謀無斷,是袁紹另一重要的性格特徵。他遇事往往猶疑不決,決而不當,疑其所不該疑,信其所不當信,正如曹操所評:「事多懷疑不決」,郭嘉也說:「紹性遲而多疑。」 他處理起兵助劉備、攻曹操這一大事時,手下田豐等四個謀士參謀各執一辭,爭論不休,他就「躊躇不決」。後來決定攻曹,可是又從八月守至十月,「心懷疑惑,不思進兵」。官渡決戰,截獲使者,搜得其所帶曹操給荀彧的催糧書信,明明是真的,他卻懷疑是曹操的誘敵之計,看到審配告發許攸的信函,明明是進讒,他卻深信不疑;被拘禁在軍中的謀士參謀沮授提醒「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顯然是正確的主張,他卻疑為「妄言惑眾」;郭圖說張郃、高覽「素有降曹之意」,「故意不肯用力」,顯然是讒言,可是他卻信以為真。在這一系列的真假是非之間,袁紹不對事情本身進行深入細緻的考察分析,聽取多方面不同的意見,經過研究推理,作出正確的判斷,而是僅憑主觀臆想,隨意猜疑,因而造成一次次的信假為真,疑真為假,判斷接連失誤,顯得極其愚蠢。毛宗崗曾對袁紹的善疑和曹操的善疑作過比較:「袁紹善疑,曹操亦善疑。然曹操之疑,荀彧決之而不疑,所以勝也,袁紹之疑,沮授決之而愈疑,所以敗也。」十分深刻地揭示了袁紹當斷不斷,疑忌成性的性格弱點。
在漢末群雄中,有許多是求賢若渴,從諫如流的,如劉備、曹操、孫權等都是如此。而袁紹則正相反,常常是拒諫信讒,固執己見。他雖然也是謀士參謀如雲,可是非混淆,一意孤行,不能很好用之,結果忠言逆耳,聽讒惑亂,一再作出錯誤決策,造成失敗,這一點在官渡之戰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在官渡之戰前夕,田豐在獄中就上書諫阻妄興大兵,可是他信了逢紀讒言,不聽勸告,起軍七十萬,枉自出征,種下了後來大敗的根苗。開戰之前,沮授在分析了雙方力量對比後提出「彼軍無糧,利在急戰;我軍有糧,宜且緩守」的正確戰略思想,袁紹不但拒不採納,反而把沮授鎖禁軍中,然後主動出擊,導致整個戰略決策的原則性錯誤。戰爭進行中,先是審配提醒袁紹:「烏巢乃屯糧之處,必得重兵守之。」袁紹卻不予重視,只派性剛好酒的淳於瓊去把守。後來沮授又連夜求見袁紹,再次提出「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他又沒有接受,反倒把沮授怒叱一場,構成後來烏巢軍糧被劫燒,雙方力量的對比開始發生變化。烏巢有失後,張郃提出速往救之,郭圖建議先擊曹操之寨,袁紹聽信郭圖的錯誤判斷,結果大敗;後又為郭圖的讒言所惑,逼得張郃投降了曹操。袁紹就是如此屢拒忠諫,屢聽讒言,固執己見,一誤再誤,致使他的七十萬大軍被曹操的七萬人馬擊垮,造成了強兵敗於弱軍的結局,最後連他自己也一命嗚呼。
《三國演義》善於運用對比襯托手法來刻劃人物形象。毛宗崗說:「文有正襯反襯。寫魯肅老實,以襯孔明之乖巧,是反襯也。寫周瑜乖巧,以襯孔明之加倍乖巧,是正襯也。」《三國演義》在塑造袁紹這一群雄角逐中失敗者的典型形象時,主要採用反襯的手法,始終把他放在和曹操的對比襯托中去進行描寫。曹操的謀士參謀郭嘉曾對袁紹和曹操作了全面的比較,發表過著名的十敗十勝之論,他對曹操說:「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聽讒惑亂,公侵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可以說,書中對袁紹的刻畫就是圍繞著這十敗十勝之論,在與曹操的反襯中展開的。曹操的舉賢任能,唯才是舉;雄才大略,氣度恢弘;多謀善斷,果敢斬絕;禮賢下士,善於用人,更加襯托出袁紹的任人唯親,觀念陳腐;目光如豆,胸襟褊狹;好謀無斷,猜疑成性;拒諫信讒,固執己見。儘管袁紹只在全書的32回以前出場,涉及他的篇幅也並不多,但仍然寫得十分鮮明。人們從這個失敗的反面形象中,能夠吸取深刻的教訓,得到有益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