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誌》作者陳壽評道:「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蜀漢的開國皇帝劉備和他的老祖宗漢高祖劉邦一樣,相似的地方極多:「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而更出奇相似的是,兩人一樣經常打敗仗,一樣的逃跑起來連老婆、兒女都不要了,劉禪實際上不是劉備的長子,他到底丟了幾個兒子,只有天知道。
和劉邦一樣,劉備鍥而不捨終於建立了蜀漢帝國。這時他已六十一歲了,比劉邦還大六歲;劉邦起兵時是四十七歲,花了約七年的時間;而劉備起兵時是二十三歲,花了三十八年的時間,只是佔據了一小部分中國。兩人一樣的不太會打仗,所以屢戰屢敗,但是二人的情況又有所不同。劉邦好歹當過鄉級幹部(亭長),可劉備起兵前以賣鞋謀生。但劉備讀過幾天書,對知識分子的禮遇又是多次向儒生的帽子裡撒尿的劉邦遠遠不能比的。劉備也是一個標準的白手起家的大英雄,兩人若換個位置,劉備一定不比劉邦差,而劉邦則一定比不過劉備,理由:說不定劉邦忍不住又會向諸葛亮的帽子裡撒尿呢?
劉備因在校尉鄒靖鎮壓黃巾軍有功,拜安喜縣尉(相當於副縣長兼公安局長),開始了他的征戰生涯,任上因鞭打來監察的督郵(不是那個吼聲震破天的張飛)去職;此後一直處於四處流浪和不停的失敗之中,無一塊立足之地,雖也取得過一些不大的勝利,如汝南斬蔡陽(非關羽之功),博望敗夏侯惇、於禁(非諸葛亮之功)。但只有在和孫權聯合於赤壁大敗曹操後,才改變了寄人籬下的苦日子,並得以按照諸葛亮「隆中對」的規劃,跨有荊(一部分)、益二州,實力突然崛起,給曹、孫以極大的壓力。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劉備打敗曹操奪取了益州咽喉漢中,形勢似乎一片大好;而且鎮守荊州的關羽發動了襄陽、樊城戰役,水淹七軍、斬龐德、降於禁,打得曹操幾乎遷都。但是在曹操和孫權的聯合下,被呂蒙白衣渡江偷襲荊州江陵、公安,關羽敗走麥城被殺。兩年後,劉備稱帝后忿而起兵,在夷陵慘遭失敗,辛辛苦苦累積的精銳力量幾乎一空。劉備因羞愧交加,在白帝城去世。
此時的蜀國,外有魏、吳兩個強大的敵手,內有漢嘉太守黃元、牂牁太守朱褒、益州郡大姓雍闓、越雋夷王高定的南中之叛,加上蜀國新敗大傷元氣,劉備剛剛去世,新生的蜀國,就像風中之燭,稍有不慎就會熄滅,非力挽狂瀾於既倒者不能為之。幸好,蜀國就有一個「千古第一賢相」諸葛亮。
可是,舌頭和牙齒這麼親密的關係都會有不合的時候,何況是人呢?因為主張連吳的諸葛亮不贊成劉備對東吳用兵,被劉備留在成都,而且諸葛亮也不得不留:本來蜀國的人才就少,加上關羽敗亡,張飛被刺,「鳳雛」龐統、法正早死,他留居成都除了監護太子劉禪,也有「鎮國家、撫百姓、供軍需、給糧餉」的作用。若是諸葛亮跟隨劉備出師,情況或許不一樣,因為劉備是「常敗將軍」,他「連營七百里」的排兵佈陣,連軍事水平並不高的曹丕都指出其必敗。
劉備小瞧了吳國年輕的統帥陸遜,以致遭到慘敗,在永安(奉節縣)白帝城一病不起。劉備章武二年(公元222年),召益州犍為太守李嚴到永安,拜尚書令;章武三年二月(公元223年),劉備急招諸葛亮到永安;四月,劉備對托孤於諸葛亮。
淒然托孤。「托孤」是古代「家天下」政治幾乎不可避免的重大政治現象,它往往發生在先君早逝、嗣君年幼的情況下。孔安國說:「六尺之孤,幼小之君。」又說:「臨終之命曰顧命。」因此後世受托孤之任的大臣常被稱為顧命大臣。托孤的對象應該是滿足忠誠度足夠深、能力足夠強、威望足夠高、與先君關係足夠好等幾個條件的大臣,其中忠誠是第一條件。無疑,諸葛亮是最適合的人選。
第二個人選李嚴,劉備就煞費苦心了。李嚴其實是荊州南陽人,因兵亂入蜀在劉璋手下任區區的成都縣令,常有屈才抱憾之感,劉備一來,正好另擇明君。善於識人的劉備將其提升為犍為太守、興業將軍。犍為是蜀國要郡,毗鄰成都,物產豐茂,劉備入蜀國後鑄造的「直五百銖」錢幣,背左有直書「為」字,就是鑄造於犍為郡(是中國最早的「地名錢」)。李嚴對劉備的知遇之恩回報以耿耿忠心。劉備登基時有異象「黃龍見武陽(犍為郡治)赤水,九日乃去」。大家因此都說「大王當龍升,登帝位也。」所謂的「黃龍」,其實就是李嚴為了勸進所炮製的異象,這對劉備來說當然是大忠臣了。後來,這裡成為劉備的「籍田」。李嚴的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曾經鎮壓了土著豪族馬秦、高勝及越嶲土著高定。
托孤之謎。關於劉備所說的「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在歷史上爭議很大。有人說這一席話,困惑了中國二千年。劉備真實的想法我們已經不可能知道了,所以至今眾說紛紜。擇其要者,不外以下這幾種說法:
第一,真心說。陳壽也贊成這種說法,並且在《三國誌·先主傳》的評語裡面高度評價說:「舉國托孤於諸葛亮,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趙翼也說:「千載之下,猶見其肝膈本懷,豈非真情流露?」盧弼《三國誌集解》在反駁孫盛等質疑時也說:「有所感於中,不覺言之如是」。
第二,權謀說。有人認為是劉備不得不托孤於諸葛亮,又懷有猜忌,於是「陰懷詭詐」出此言,逼諸葛亮表盡忠之態,「非剖心出血以示之,其能無疑哉」(王夫之《讀通鑒論》)。孫盛也認為「(劉)備之命(諸葛)亮,亂孰甚焉!」——「古之顧命,必貽話言;詭偽之辭,非托孤之謂。」
第三,還有一種說法,所謂「自取」,不是「自代」,是指劉禪不肖無能,諸葛亮可以在劉備另外二子中選取立一個。但聯繫上下文就知道此說不通。如果是從劉備另外二子中選立一個皇帝,那何必拿曹丕出來說事、對比?
爭議主要發生在第一、第二種說法中。它是千古之謎嗎?筆者斗膽提出第四種說法:這是一句可有可無的客套話——本身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所以不必看重這句話。為什麼呢?
首先,這句話不稀奇。如果單獨看這一節,不可避免地會有非常深刻的印象,認為是「驚世駭俗」的一句話,基本會贊同陳壽的說法。但三國裡六次托孤,幾乎同樣的話就發生過三次之多,另外兩次分別是孫策托孤於張昭:「若仲謀(孫權)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吳歷》)劉表托孤於劉備:「表病篤,托國於備,顧謂曰:『我兒不才,而諸將並零落,我死之後,卿便攝荊州』(《魏書》)。」劉備兩次遇上托孤之事,第一次是受托者;第二次是托付者;劉表之語與劉備之語同出一轍,還更明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劉備不可能無動於衷。所以劉表的托孤之語對劉備影響甚大,也間接影響了中國歷史。
正因為這類話在不同場合反覆出現,所以其真實的意思都一樣,就是——「嗣子可輔,輔之」,這個問題看似是個二選一的問題,實際上只有一個答案,絕不會是要其取而代之,所以筆者以為它是一句客套話,並不一定具有深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其次,劉備不會真心讓位於諸葛亮,因為自古就沒人會甘心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白白送給別人,哪怕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劉備也絕脫不了這個歷史的慣性。同時他更不是有些人所說的一個陰謀詭計。如果這是詭計,那三次都是不足道的詭計?諸葛亮之所以表態盡忠,是出於他的忠臣本心,感劉備的知遇之恩,即使沒有這句話,他也一樣會盡肱股之力的。如果說這一句話有壓力的話,那也是只會使得諸葛亮更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