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被後世的歷史家批評為「以狐媚取天下」。這狐媚二字很恰當,一點兒也不冤枉。他會「媚」,會騙,先騙了曹操,後騙了曹丕,最後又騙了曹叡。他騙這三人,所用的手段都是一個「媚」字。騙過這三人以後,他又騙曹爽,把曹爽騙進了鬼門關。這一次。他所用的不再是「媚」,而是「哄」。
敘過司馬懿的一生,便是敘述他如何媚了三個人,哄了一個人。
在他所騙所媚的三個人之中,最難騙、最難媚的當然是曹操了。曹操自己是騙人專家;對司馬懿來說,他是前輩,他是大巫,怎麼反而「敗」在司馬懿之手呢?
原因相當簡單。曹操只知騙而不知媚。曹操一生沒有媚別人的需要,自然也沒有練習媚的機會。換句話說,曹操對於媚與被媚,十足外行。於是,他終於被司馬懿媚得不知道這是司馬懿在對他媚!
曹操從崔琰等人的口中,聽到了司馬懿是河內郡溫縣的一個人才。司馬懿的胞兄司馬朗,在曹操面前當過「主簿」(秘書),其後外放,做「兗州刺史」,做到了「政化大行」而本人「粗衣惡食」,給了曹操以相當好的印象。司馬朗在建安二十二年,在討伐孫權時,死在前線(染了瘟疫)。曹操這時候已經用了司馬懿做魏國的「太子中庶子」了。
曹操並不曾一下子就讓司馬懿當「太子中庶子」;司馬懿也沒有一下子,就乖乖地走到曹操的面前,請曹操給工作,聽曹操擺佈。
司馬懿也並不是骨頭硬:彎不了腰,或不願意彎腰。他是早就看清楚了曹操的作風,以匡扶漢朝為號召,而心裡所想的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司馬懿覺得,犯不著和這樣的一個曹操混在一起,弄得將來成功失敗難以預料,是流芳百世,還是遣臭萬年,也毫無把握。因此,在曹操以「司空」的身份,派人來「辟召」他的時候,他假裝風癱,躺在床上不動。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騙」。曹操所派的人,被他騙過;曹操是否也相信他真的風癱了,無考。至少是在當時,曹操就不再派人去辟召他了。
不久,曹操在建安十三年由「自為司空」而「自為丞相」,想起了這位架子大的司馬懿,於是又派人去。這時候,曹操已經知道了他上次並非真有風癱;所以,就吩咐這一次被派去的人:「倘若他再不肯來,就抓了他來。」
於是,司馬懿也就不敢再裝風癱,而「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他跟隨曹操的「行者」來到了許縣,曹操卻也暫時不給他官職,而把他當作一個晚輩(世交的子弟)看待,叫他與兒子曹丕在一塊兒住、一塊兒玩。
司馬懿很有辦法,花不了多少時間便把曹丕侍候得十分舒眼。曹丕舒服了,曹操也很舒服。曹操任命司馬懿作黃門侍郎,然後一升再升,作議郎、丞相東曹「掾屬」。掾是處長,屬是處長下面的職員。再過了一陣,司馬懿就當起丞相府的「主簿」來了。
曹操在建安二十年三月。去陝西打張魯,帶了司馬懿同去。
張魯很快便投降了。司馬懿勸曹操一口氣由漢中向南,越過大巴山,搶劉備從劉璋之手所奪到的今日四川省。曹操不太欣賞司馬懿的這種拍馬屁而不切實際的建議,卻不願意向司馬懿示弱,說沒有把握一口氣又打劉備,搶四川。曹操只是輕描淡寫,向司馬懿說:「人苦無足,既得隴右,復欲得蜀」。
曹操在建安十八年當魏公,二十一年稱魏王。魏國等於是漢朝內部的另外一國,自己有一個小朝廷,設了丞相以下的宮。「太子中庶子」是這些官之中的一個。「中」的意思,是「內」。「庶子」的意思在這裡不是嫡子以外、庶出的子;而是「眾多的子」,「眾多的、與太子年齡相彷彿的年輕人」。換句話說,是太子的「賓客」,他們住在太子公館之「內」,與太子生活在一起。
本來,司馬懿早就在擔任黃門侍郎以前,與曹丕一起生活過,而不曾有什麼名義。現在,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叫他當正式的「太子中庶子」。
於是,司馬懿的一套「媚」的功夫,有了更確定的對象。他常常被曹丕邀請「參與機密」。他每次參與機密,都拿得出「奇策」來。因此,他越久越被信任。
陳群是曹家的「老臣」,陳群的地位被司馬懿趕上了。陳群與司馬懿,加上吳質、朱鑠,被人們稱為「四友」。
司馬懿一方面做了曹丕的親信,同時也保持了與曹操的接觸。他做了太子中庶子以後不久,曹操就把他調回,放在自己身邊當「軍司馬」。他常常對曹操有所建議。這些建議,也頗有被曹操採取的。
他的最重要的一次建議,是在建安二十四年,曹操於關羽擄了於禁之時,有意思放棄許縣,遷都到黃河以北、鄴縣之類的地方,司馬懿懇切諫阻,說千萬不可遷都,一遷都人心就會動搖。曹操對司馬懿的建議,欣然接受。遷都的念頭,立即打消。
曹操與司馬懿處得很久了,對司馬懿的才幹,有進一步的瞭解;同時,對他也生了一種恐懼之心。曹操看出了司馬懿有一種「狼顧」的特徵。「顧」是回頭看;「狼顧」是像狼那樣能夠身體不動,兩肩不動,而頭與頸項可以向左右轉一百八十度。凡是有這種「狼顧」的特徵的人,曹操知道,心術一定很壞,壞得像狼一樣。曹操這個學問,是從看相的書上得來的。
曹操而且做過一個夢,夢見有三匹馬,同在一個馬槽裡吃草。這是「三馬吃一曹」(預言了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三人,將要把曹家的天下吃掉)。曹操因此對司馬懿更不放心。他向兒子曹丕說:「司馬懿不是能夠給別人當臣子的人。他會干涉到你的家事。」曹丕這時候早已被司馬懿迷住,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樣。曹丕不僅不遵照父親的意思,對司馬懿疏遠,反而替司馬懿說了許多好話。
司馬懿也覺察到曹操對自己頗不放心,就更加在辦公之時特別賣力,一天到晚辦公,辦到深夜,應該睡覺之時,仍在處理公事。而且他大事肯做,小事也肯做,奉了命令的事,他一定去做;不曾奉到命令而似乎不妨一做的事,他也自動去做。例如喂曹操所騎的馬,如此的小忠小信,使得曹操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看相術可能有問題:這樣的一個忠心耿耿、辦事賣力的司馬懿,也許沒有什麼不可靠罷。
結果,曹操終於也像曹丕那樣,對司馬懿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