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文王厄而演《周易》」,江湖上的算卦先生吃的都是周文王的飯。奇怪的是,沒有哪位精通相術的「大仙」願意跟他攀親戚,倒是樂得同更晚一些的諸葛亮弔膀子。諸葛亮這仨字兒簡直就是一塊暢通無阻的金字招牌,它代表著: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神機妙算,有求必應……觀音菩薩再世也不過如此吧,那些自詡靈驗的算卦攤子,都是樂得河水來洗船。不管願意不願意,諸葛亮已經被江湖騙子們抬上神壇了。怪人家利用他嗎?都是自己裝神弄鬼惹的禍。
諸葛亮還未出山,就開始賣弄。比如,在隆中的家裡唸書、彈琴、朗誦《梁父吟》……顯然是假謙虛,聲言自己是「山野村夫」「散淡的人」,其實,他壓根兒就不可能把餵豬養雞種莊稼這種爛事兒放在心上。同後來的陶淵明一樣,標榜得冠冕堂皇,又是采菊東籬,又是種豆南山,他們下地間苗除草的機會,遠比參加Party、喝酒吹牛、做自我宣傳要少得多。諸葛亮的聲名招來了滿臉晦氣的劉備,到了肥豬拱門的時候,這個狡猾的「偽農民」還在公然「拿堂」,比如,他躺在自家竹床上假寐,故作清高,一副無心政治、終老山林的「大隱」表情。結果,劉備又哭鼻子又下跪,諸葛亮正好就坡下驢,出山就職。有意思的是,他在隆中老家,早就做好了「三分天下」的精神準備,從那張標識詳盡的政治區劃圖上,不難看出,三顧茅廬那會兒,諸葛亮比劉備更清楚:怎麼做秀。
諸葛亮這樣的人當然是有才學,但是,外界對他的能力評估,遠遠要高於實際水平。傳說,難免有神話色彩,要命的是,諸葛亮本人並不懷疑自己有超凡脫俗的本事,甚至像台灣作家李熬自詡的那樣:我不擔心別人對我過譽,而是擔心,他們吹捧得不夠。
上古時代,想找一名智者很難;世道漸進,要挑幾個自認鄙陋的人,也不太容易了。大家都覺得,我腦子夠用、心眼兒好使,漫說當個部門經理,就是國家總理,也定然幹得相當優秀。三五天後,有這種想法的朋友就可能被一個鄉下騙子從海南島弄到吐魯番。
諸葛亮具有強烈的「救世主」幻覺,他以為,除了自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光復漢室。到了老年,他這方面的優越感也豪無痊癒的跡象。《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是諸葛亮在打自己的嘴巴,但在司馬懿大軍壓境的時候,他還在謳歌:「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業鼎足三分。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東西戰南北剿博古通今……」他剛吃完馬謖的虧,教訓是「言過其實,不可重用」,接著,就是他諸葛亮說大話,重蹈馬謖人格上的覆轍。
不是青年時代就算計好了嗎?天下大勢,鼎足三分。做了蜀漢丞相,當初的政治佈局,怎麼一下子忽然變了!不是「憑陰陽如反掌」嗎?怎麼會在對手司馬懿跟前顯得氣喘吁吁、力不從心呢?雖說諸葛亮還不至於慘敗,卻也不容易拿到險勝。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六出歧山,差不多每次都蝕本,最後含恨死在了五丈原,按照民間的說法,連個善終都沒有得到。哎!他老人家的神機妙算、天地造化跑到哪兒去了?
「言過其實」——劉備加到馬謖頭上的評語適用於更大的人群。馬謖「言過其實」的毛病和諸葛亮「說大話拾小錢兒」的缺點沒有什麼兩樣,馬謖不是白癡,他的才學連丞相都賞識,他也可以白眼向眾生,也有權力把自己描繪成活神仙。諸葛亮都放空炮,馬謖就不能痛快痛快嘴嗎?看來,「言過其實」這樣刺耳的批評套在諸葛亮身上,也不算不冤枉,因為,從桃花流水的隆中到鐵馬秋風的五丈原,他無時無刻不在嬌寵著自己、神化著自己,以為「平天下者,捨我其誰」。末了,還是中了「言過其實」的招兒。軍國大事,紛繁複雜,他居然到了事必躬親,廢寢忘食的地步。司馬懿從諸葛亮的飯量上就能判斷:這個可敬的老對手很快就要完蛋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諸葛亮「舉重若輕」的統帥之才急劇退化,他順天應人的大家風範早被丟進混亂不堪的公文堆裡了。
再有才、再全面的人,也有局限性,即使領袖或大師也做不了「萬金油」。既應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還須明白「三分人事七分天」,這不是鼓吹「宿命論」,而是爭取健康的處世心態。自然與社會太龐大、太神奇了,人類智慧所能抵達的領域、所能控制的領域,實在是少得可憐。「人定勝天」的理想沒什麼不好,可惜,人類根本經受不住「認識自己」的哲學思考與理性拷問。
諸葛亮乞卦很靈驗:借三日東風、得十萬狼牙,七擒孟獲、六出歧山……風光佔盡;怎麼一輪到自己頭上,就不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