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臨死之前,曾經告誡過諸葛亮:「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但諸葛亮似乎將劉備的諄諄告誡當作了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就出去了。韜光養晦已久,至關重要的首次北伐,諸葛亮就重用了馬謖,「時有宿將魏延、吳壹等,論者皆言以為宜令為先鋒,而亮違眾拔謖」。最後恰如劉備所擔心的那樣,馬謖在街亭(今甘肅省秦安縣隴城鎮)一意孤行,捨水上山,犯了兵家之大忌,結果被張?截斷了汲水之道,遭逢慘敗,部眾四散流離。首次北伐的大好局面就此發生扭轉,諸葛亮損兵折將,只得無功而返。
諸葛亮素有知人之明,卻在馬謖問題上犯下了這樣的錯誤,歷來為史家所感歎。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以謝眾人,習鑿齒(東晉文學家、史學家)就此發表議論:「諸葛亮不能兼併上國,豈非理應如此……蜀漢僻陋於一方,人才少於上國,而諸葛亮殺其俊傑,以求收到其他人的駑鈍之用,希望以此成就大業,不亦難乎!而且先主曾經告誡過馬謖其人不可大用,豈不等於早就鑒定出了馬謖並非什麼人才了嗎……如果諸葛亮知道馬謖不可大用而用之,則違背了明主之誡;如果說對馬謖的裁決有失公允,那就意味著他殺掉有益之人。無論如何,在這件事情上,諸葛亮都很難稱得上是一個智者。」
事實上,馬謖之死遠遠沒有我們通常印象中所知的那麼簡單,這其中牽涉到蜀漢集團內部一場巨大的權力轉移。劉備生前,蜀漢集團存在著四大軍區:荊州軍區的關羽軍團,漢中軍區的魏延軍團,永安?江州軍區的李嚴軍團,京畿軍區的劉備直屬軍團。後來關羽軍團徹底覆敗,只剩下三大軍團。李嚴直轄永安?江州軍團的同時,擁有著對其他諸軍團的節制權。
諸葛亮南征平叛所率部隊,主要來自京畿軍團??李嚴在諸葛亮南征期間不聞不問,永安?江州軍團諸葛亮自然無法號令;漢中魏延軍團身處前線也不可能抽得開身。南征的意義也正在於,諸葛亮從此將京畿軍團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下。建興六年的首次北伐,除了前面我們所講到的:為了攻取涼州或者涼州的一部分,為蜀漢集團尋求一塊出川的跳板這一戰略目的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目的,那就是借此控制漢中軍區的魏延軍團。
魏延雖然是荊州人氏,但他卻是劉備的部曲將(家將),從來就不屬於諸葛亮一系。劉備用魏延鎮守漢中而不用閒得發慌的著名將領張飛,其著眼點就在於魏延這個「家將」的身份。諸葛亮在蜀漢集團內部費盡心機進行的權力轉移行動,自然也少不了對魏延及其漢中軍團的處理。
建興五年,諸葛亮打著北伐統帥的旗號順理成章地進駐漢中,從此魏延徹底告別了鎮守漢中的方面軍軍事將領的身份,而蛻變成為諸葛亮麾下的一員偏將。此後,魏延頭上先後被冠以這些職務和爵號:(北伐軍)前部督、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前軍師、征西大將軍、假節、南鄭侯。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實踐他在劉備面前許下的豪言壯語:「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
諸葛亮違眾起用名不見經傳的馬謖擔任首次北伐的先鋒,而棄用著名將領、宿將魏延和吳壹(吳壹之妹為劉備夫人,吳壹也非諸葛系之人),其背後的用心實在良苦。諸葛亮剛剛變相地順利接收了漢中軍團,他並不想立刻給魏延立功的機會,他想把這個機會留給自己的親信馬謖??馬謖自謂「明公視謖猶子,謖視明公猶父」,可見二人關係的不同尋常。馬謖出任先鋒,和諸葛亮刻意在軍中培養親自己的軍事將領的目的是一致的。此次北伐,形勢本來已經甚好,只要馬謖能夠穩重持中,不出紕漏,根本不需要他有什麼突出的精彩表現,諸葛亮扶植他的目的就能達到。但是天算不如人算,馬謖竟然慘敗於街亭。
至此,馬謖只能一死。準確地說:諸葛亮只能選擇讓馬謖一死。
因為用馬謖而不用魏延,是諸葛亮獨排眾議的決定,諸葛亮必須就此負責。在諸葛亮上奏給劉禪的《自罪疏》中,有這樣的句子:「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不過,如果僅僅因為這一原因,諸葛亮大可自己多承擔些責任,馬謖尚且用不著去死。
最關鍵的是,令馬謖出任北伐軍先鋒的背後,隱藏有諸葛亮不可為他人道的政治陰謀。這就是諸葛亮在軍中培植自己勢力,削弱劉備時代的功臣元老。雖然事情做得隱蔽,但蜀漢集團內部也難免有人就此說三道四。馬謖勝利了則萬事大吉,諸葛亮也可以免遭任人唯親之嫌,相反,可獲任人唯賢之名,馬謖也可以就此順利進入軍中擔任要職;馬謖一旦覆敗,諸葛亮必定會招致海量非議,倘若馬謖再獲得從輕發落,輿論必定會朝著更加不利於諸葛亮的方向發展,唯有對馬謖施以最重的處分斬首,方能平息蜀漢集團內部鼎沸的議論。
故而從一開始,馬謖這個先鋒就處於只能取勝、不能戰敗的逆境。為了諸葛亮的政治利益,丟失街亭的馬謖必須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