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是一個有政治抱負的人,在早年「販履織席」之時,便自稱中山靖王劉勝之後,與皇室攀宗親,已有「我為天子」之語。及見黃巾起義,即生「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之思,與關羽、張飛結拜,招兵買馬,投軍從戎,遂廁身政治。廁身政治後,劉備先後依於劉焉、盧植、朱雋、陶謙,甚至呂布也一度成為靠山。最後奔曹操,靠袁紹,依劉表,身邊逐漸聚集了武如關羽、張飛、趙雲,文如孫乾、糜竺、簡雍之流,初步贏得了一定的政治資本。但是,這也讓天下梟雄深刻地認識到了劉備的野心與競爭能力,曹操所謂「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備乃人傑也,今若不擊,待其羽翼既成,急難圖也」,將其視為必欲除之的對象之列。
自此,劉備從依曹操,依袁紹,依劉表,最後被曹操追殺,被袁紹追殺,為劉表部下不容,受困在新野小縣,已無立錐之地,隨時面臨曹操大兵壓境的危險,到了諸葛亮所說的危難之時,前途難卜。此種情形下,劉備尋找新的出路已迫在眉睫。恰值此時,劉備因荊州依劉表幾乎被蔡瑁所害,虧得的盧馬神勇相救,使得一個偶然的機會見到了水鏡莊的司馬徽。司馬徽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劉備所以「命途多蹇」就是因為「左右不得其人」,也就是缺乏人才。此前劉備對人才並無深刻的理解,他以為諸如孫乾、簡雍這些「白面書生」(司馬徽語)之流便就是人才,所以縱觀劉備此前戰績,可為人道者並不多,特別是滅黃巾後須直面實力強大的軍閥如袁紹輩便只有逃走的份兒,更別說如曹操之流的梟雄。司馬徽的提醒,讓劉備如夢初醒,所以當夜「寢不能寐」,求賢之思已勃然興起。正遇徐庶相尋,立刻拜為軍師,便大勝曹仁、李典兩萬五千大軍,奪取了曹操的樊城,迫使曹仁、李典遠遁,是平生第一次自己攻城掠地。這一大勝更增強了劉備對人才作用的認識,於是,當徐庶被曹操騙去之時,如遭滅頂之災,大喊「元直去矣,吾將奈何」!值此,劉備真正認識到了人才在決定命運方面的決定作用。但劉備對於人才的尋求有自己的標準,比如徐庶以單福名初見劉備,為了考查劉備的人品,便以的盧馬贈人相勸。劉備聞言甚不以為然,可以看出劉備用人的不苟。
三顧茅廬若論其始終,可包括第三十五回「玄德南漳逢隱淪,單福新野遇英主」、第三十六回「玄德用計襲樊城,元直走馬薦諸葛」、第三十七回「司馬徽再薦名士,劉玄德三顧草廬」到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決策,戰長江孫氏報仇」[1]。三十五回之前劉備是不知道有諸葛亮其人的,只是在水鏡莊司馬徽向其推薦說「今天下之奇才盡在於此……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方引起了他對諸葛亮的好奇。諸葛亮真的如司馬徽說的那樣才識非凡嗎,劉備固然是要自己做出考查。三顧茅廬的過程就是劉備考查諸葛亮的過程。
劉備通過對司馬徽和徐庶的詢問瞭解到諸葛亮。三十五回司馬徽告訴劉備說「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劉備聞其說便再三問詢伏龍、鳳雛情形,然司馬徽卻避而不答。致使劉備「因思水鏡之言,寢不成寐」,甚至半夜聞有人(單福)來,起床密聽,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及在得而復失徐庶的情況下,徐庶又專程推薦並高度評價諸葛亮。劉備要徐庶將諸葛亮請出,徐庶說「此人不可屈致,使君可親往求之。若得此人,無異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也」,將諸葛亮的才幹與姜子牙、張良相比。姜子牙、張良是歷史人物,難以把握,所以劉備又急忙問:「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徐庶說:「以某比之,譬猶駑馬並麒麟、寒鴉配鸞鳳耳。此人每嘗自比管仲,樂毅;以吾觀之,管、樂殆不及此人。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蓋天下一人也!」。
司馬徽為天下名士,徐庶的才幹也已親眼見識,這為劉備對諸葛亮的信任打下了基礎,但是否二人所言果真,正如關羽以為諸葛亮自大的過份,不滿地說:「某聞管仲、樂毅乃春秋、戰國名人,功蓋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過?」劉備也尚不能說心無疑慮,所以,當他再次見到司馬徽時便有直言相問:「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其人若何?」且當司馬徽說諸葛亮「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致使眾皆愕然。當然,這個「眾」字中劉備必是其一。所以,劉備要借諸葛亮之助,對諸葛亮的考查勢必繼續下去,這是劉備三顧茅廬的緣由。
劉備主要是通過對諸葛亮的親屬和友朋的觀察、詢問考查諸葛亮。《三國演義》寫劉備非常注意從一個人的交遊判斷人的賢能與否。如劉備為劉表手下蔡瑁追擊,躍馬過檀溪後,碰到了名隱士司馬徽的牧童,詢及司馬徽的為人,便首先以其朋友相問道:「汝師與誰為友?」不必說,這是作者創作人物的一種構思方向。因此,我們看劉備在前兩次至隆中時,雖然沒有遇到諸葛亮本人,但總是會有所收穫,初顧茅廬見到了諸葛亮的鄉人、童子與諸葛亮的朋友崔州平;再顧茅廬見到了諸葛亮的弟弟諸葛均,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和諸葛亮的朋友孟公威與石廣元。劉備試圖通過對諸葛亮的親友和朋友的觀察瞭解來認識諸葛亮,因此劉備總是非常主動地與隆中地區的人物交往,所見之人無非諸葛亮。劉備對諸葛亮周圍之人的觀察是全面的,如人物形貌體態,言談舉止等。
從人的相貌而言,司馬徽「松形鶴骨,器宇不凡」;崔州平是「容貌軒昂,丰姿俊爽」;石廣元白面長鬚,孟公威清奇古貌;黃承彥暖帽遮頭,狐裘蔽體。如眾星捧月,再看諸葛亮便是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從人物的言談來說,諸葛亮所交之人,皆胸懷天下,有包藏宇宙之智慧,無碌碌無為之庸人,只是缺少英主給他們以機會。如徐庶所言「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又如司馬徽借童謠對劉備的評價論天下大事:「公聞荊襄諸郡小兒謠言乎?其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此謠始於建安初: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前妻,便生家亂,此所謂『始欲衰』也;『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將逝,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有歸』,『龍向天飛』,蓋應在將軍也。」顯示了司馬徽等人雖名為隱士,其實是身隱而心不隱,處江湖之遠卻心在廟堂之高。他如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等,皆如司馬徽一樣對社會時事有著深刻的理解,只是這些人淡泊名利,非沽名釣譽之徒。
其實,三顧茅廬,完全是劉備逐漸瞭解、接近諸葛亮的一個過程,每一次走進隆中通過對諸葛亮友朋的觀察,對諸葛亮就多了、深入一些瞭解,實際上就是向諸葛亮靠近了一步。從劉備先後接觸的人看,作者確實也是這樣佈置。如初顧茅廬,所見是諸葛亮的鄉人、朋友和童子,二顧茅廬見的是諸葛亮的朋友、胞弟與岳父,三顧方見諸葛亮草堂獨臥。此層次深淺以家庭和血緣關係說。初顧聽到的是諸葛亮鄉人所唱諸葛亮的歌「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再顧得聽諸葛亮胞弟歌諸葛亮之作「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見諸葛亮的手書:「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三顧親聞諸葛亮吟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此層次深淺以距諸葛亮心靈距離遠近說。所以,劉備每顧一次茅廬,約請諸葛亮的態度便堅定一層,一顧茅廬臨別僅僅囑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劉備拜訪。」再顧方留下字據表明慇勤的心跡,最終劉備實現了登堂入室面請,與諸葛亮促膝而談,聆聽諸葛亮治國方略,對諸葛亮有了深刻瞭解,灑淚懇請諸葛亮出山相助。
劉備對諸葛亮的考查甚至還注意到了諸葛亮生存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如初顧茅廬,劉備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於田間,而作歌曰:「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劉備聞歌,便勒馬喚農夫問「此歌何人所作」?又初顧茅廬,劉備向隆中進發,作者寫劉備遙望臥龍岡,果然清景異常,有古風一篇,單道臥龍居處。詩曰:「襄陽城西二十里,一帶高岡枕流水:高岡屈曲壓雲根,流水潺湲飛石髓;勢若困龍石上蟠,形如單鳳松陰裡;柴門半掩閉茅廬,中有高人臥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床頭堆積皆黃卷,座上往來無白丁;叩戶蒼猿時獻果,守門老鶴夜聽經;囊裡名琴藏古錦,壁間寶劍掛七星。廬中先生獨幽雅,閒來親自勤耕稼:專待春雷驚夢迴,一聲長嘯安天下。」及至茅廬未見諸葛亮而去,又勒馬回觀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鶴相親,松篁交翠」。感歎不已。使人想到了唐人劉禹錫的名篇《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縱觀上文可見,作者此筆正是要借環境的描寫也借親友的描寫,寫南陽的地靈人傑,隱示劉備對諸葛亮的考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