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末群雄割據的局面中,諸侯之間,有一條禁忌,雖然誰都覬覦皇帝這個稱號,可誰也不敢公然犯規,嘗試一下做皇帝的滋味,只有這個袁術,染指了一下,當了幾天皇帝,誰知犯下致命的錯誤,結果失敗得最慘,這也是所有那些一葉障目,利令智昏,而且自以為是的人物,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作出錯誤的決策,而以失敗告終的不足為奇的例子。
當時,那些軍閥心裡都明白,什麼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皇帝,勢力強大如曹操者,而且已經挾天子從洛陽到了許都以令諸侯,漢獻帝劉協成了他手中的一個傀儡,也不敢生這個替而代之的念頭,孫權有一次上表,建議他乾脆稱帝算了,他說,這小子是想讓我坐在火爐上烤呢!所以他一生未曾染指帝座,直到他兒子曹丕,才把獻帝廢掉。
蠢貨袁術,因為得了孫堅質押的玉璽,就如俗話講的,開始頭腦膨脹,發起高燒來了,蠢人之所以蠢,就在於他不覺得自己蠢,於是,糊塗加上野心的驅使,就在淮南建立袁記小朝廷了,稱帝建號,立子封妃,龍車鳳輦,祀南北郊,那些拙劣的表演,令人作嘔,也招天下人恨。
他的部下勸他不要僭稱帝號,但他一心想當皇帝,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已經失去最後一點自知之明。這也是名人很容易犯的自負悲劇,腦細胞退化,對新鮮事物失敏,可自我感覺仍然可怕地良好,加之不甘寂寞,便有種種失態的舉止,發霉的語言,橫生事端,倒行逆施,終於不可逆轉地走向自己的對立面,你當什麼不好,偏要當皇帝,俗話叫「作死」或者「找死」者,即是此意了。
如果說,一個人希望得到他不應該得到的東西,也就是存有非分之想的話,叫做「野心」,那麼無妨認為這種野心是人皆有之的了,曹操未必不想當皇帝,劉備亦如此,孫策、孫權,概不例外,他們的野心比袁術更甚,只不過能夠通達識時,不敢做那個皇帝夢,知己知彼,不輕舉妄動罷了。
因為漢獻帝劉協是一張牌,誰抓在手裡,就可以利用他的剩餘價值,但誰要自己稱帝,就等於豎一個靶子,讓眾人當目標瞄準射擊了,所以,袁術的下場,並不比乃兄袁紹更好些,這一對四世三公的高幹子弟,是《三國演義》這部書最早退出歷史舞台的丑角,袁術一出場,是以斷孫文台的糧草開始,最後,他沒想到,自己也死於斷糧斷水之中,這自然是活該的報應了。
袁術和袁紹,可稱為一對難兄難弟,而術比起紹,更是一蟹不如一蟹,在這場成則為王敗則寇的爭霸戰中,不堪一擊的袁術,第一,輸得很快;第二,輸得很慘。看起來,名門之後,只是牌子響亮,不動正格的話,端起個架子,還可以唬一唬人,真到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的時候,就要大出洋相了,後將軍南陽太守袁公路,在各路諸侯的爭鬥中,表現得最為草包,要是在京劇舞台上,他的鼻子大概應該抹一塊白粉的。
袁術據壽春時,戶口數百萬,本可以幹一番事業,可他「奢淫肆欲,征斂無度,百姓苦之」,與其兄袁紹「有隙,又與劉表不平而北連公孫瓚;紹與瓚不和而南連劉表,其兄弟攜貳,捨近交遠如此」。僭號稱帝以後,「荒侈滋甚,後宮數百皆服綺羅,余粱肉,而士卒凍餒,江淮閒空盡,人民相食」(陳壽:《三國誌》)。
《資治通鑒》說:「中平以來,天下亂離,民棄農業,諸軍並起,率乏糧谷,無終歲之計,饑則寇掠,飽則棄余,瓦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袁紹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民多相食,州里蕭條。」對這兩兄弟,尤其是後一位,對於百姓的摧殘,是不以為然的。
每個時代,在其風起雲湧,變幻莫測之際,總有一些「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野心家、失意政客、無恥文人,和一些壓根兒就是低能兒、白癡,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痞子之類,因緣際會,於潮流中被推到了峰頂,居然人模狗樣地也神氣起來,所謂「沐猴而冠」,就指的是這些一下子站在舞台腳燈前的新貴們,這大概就叫歷史的誤會了。
有的人連句整話也說不好,智商甚低,可唯闢作威,唯闢作福,有的人做一名衙役,鳴鑼開道,也許稱職,卻位居三司,封疆一方,吆五喝六。還有的,災荒之年,讓沒糧吃的老百姓「何不食肉糜」的白癡,居然做了皇帝。因此,在這些昏庸之輩的統治下,可想而知,大家會有什麼樣的好日子了。
但是也別小看袁術之類,干正經事絕對沒有能耐,搞個鬼,搗個亂,下個絆,背後捅誰一刀,卻是十分在行。討伐董卓的聯軍司令部組成以後,袁紹推薦他負責後勤保障,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切斷了先頭部隊的糧草,結果弄得孫堅大敗而歸,差點丟了腦袋。第二件事,華雄搦戰,關羽請纓時,他聽說只不過一個馬弓手,馬上大喝道:「汝欺吾眾諸侯無大將耶?量一弓手,安敢亂言,與我打出!」所謂好事不成,壞事做絕,就是這類人的基本德性,國家有這種人,那就是「慶父不死」的局面,社會有這種人,休想有安定平和的日子,一個單位,一個團體,有這種人,那必定是一塊臭肉壞了一鍋湯。
但要讓他真刀真槍上陣的話,那可就洋相百出了。
就看他和呂布交手出場的樣子,「身披金甲,腕懸兩刀」,那陣勢,完全是一個丑角形象。難怪李漁評點《三國演義》時,也覺得他這身打扮好笑,諷刺為「形容呆腔甚好」。刀吊在手腕上,是武器還是裝飾?這不三不四的樣子,當然只有挨打的份。結果,戰不三合,術軍大亂,中途又碰上了關羽,只好敗退回淮南去了。
自古至今,越是這種狗屁不是的傢伙,在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時機,還越是容易得意。正因為漢末大亂,袁術所以才能夠牧領一方,稱王稱霸。
但這類貨色的通病,就是缺乏自知之明,不曉得自己吃幾碗乾飯,以為手裡有孫策抵押的傳國玉璽,便是九五之尊了,而且三宮六院像煞有介事地立了個小朝廷,這玩笑不免開得太過分了。
然而也不奇怪,因為這種人一旦爬上了高位,最容易利令智昏,忘乎所以。除了呂布那個頭腦簡單的傢伙,相信袁術會成為天子,還把女兒許嫁給他的兒子,攀個兒女親家外,無人不認為袁術稱帝之舉,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董卓權傾一朝,也只敢自封相國,曹操位極人臣,一輩子也沒奢望做皇帝,袁術充其量,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角色,賴祖宗餘蔭的世家子弟罷了。
曹操對他的評價是,「塚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一個在別人眼裡,不過死屍一樣的人,竟過了幾天自封的皇帝癮,可見其頭腦膨脹到何等地步!
也就兩年不到光景,袁術終於混不下去了,只好把玉璽和帝號送給他那位寶貝老兄袁紹。曹操哪裡肯放過他,派劉備、朱靈圍堵追擊,最後彈盡糧絕,只剩下千把人,坐以待斃。「家人無食,多有餓死者,術嫌飯粗,不能下嚥,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術坐於床上,大叫一聲,倒於地下,吐血鬥余而死。」
這些趁歷史留下的短暫縫隙,突然擠出來頭角崢嶸的人,以草包起,以草包終,除了為後世增添笑柄外,還能留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