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是個極其有趣的時代,大漢數百年的才氣,好像約好了一般,偏要在此時一併張揚,於是曹植、嵇康、楊修、馬謖、阮籍等人紛紛「魚貫而出」,唯恐落於人後。有趣的是,諸多才情青年裡,竟悄然混著一位女兒身,這位文藝女青年,名叫蔡琰。
翻開蔡琰同志的簡歷,我們會不禁驚歎她的淵博才情:精通天文數理,博於行文詩賦,兼長辯才音律(傳世名篇《胡笳十八拍》和《悲憤詩》的作者)。這位手持工科、文學、藝術等多本博碩士學位的女作家,若是流經當代,傳承了如今的習俗,定是位不諳情事的滅絕師太。慶幸的是,浸淫了書香蔡琰,全然沒有小家碧玉的矜持,而且,她還早戀了。
蔡琰傾心的才子,名叫衛仲道,這是聽起來就像個文藝青年的名字,是當時大學裡出色的士子。兩位情竇初開的男女,情濃時難免無法自制,於是,窗台邊、校園中、樹蔭下,甚至大橋下和沙灘,都留下了兩人嬉鬧歡娛的身影。瓜熟蒂落之時,兩人成婚了,那年,蔡琰芳齡大約十八。(當然,古時候女孩這個年紀說早戀也是牽強了)。蔡琰是如願嫁了,衛仲道是如願娶了,沒有狗血愛情故事裡雙方父母的糾結、反對和決裂,一切都是那麼風平浪靜。可這本是樁男才女貌的婚姻,未料最後卻俯首輸給了宿命,來年的春暖花開之時,體弱的衛仲道竟因疲勞過度,咯血而死。原先盈盈相迎的婆婆,此時卻換了張面皮,執意認定她剋死了夫君,成天投以慘淡的眼色。心高氣傲的蔡琰,哪裡能受得了這種白眼,於是她不顧父親的反對,憤然撕毀了婚約,回到家裡做起了奼女。
就當蔡琰對愛情心灰意冷的時候,家裡出了一件大事,她的老爹蔡邕,被人投進了監獄。當然,我們姑且費點筆墨來介紹一下蔡邕。蔡邕這人,精通書法,深諳史略,應該算是漢末最出色的文人之一,不過,文人都有一個毛病,就是智商和政治情商往往不成比例。於是,蔡邕站錯了政治隊伍,投誠了董卓。董卓倒台後,司徒王允順勢把蔡邕打入了監獄,後竟給活生生的斬首了。家道中落,蔡琰的心思還未緩過來,卻又恰逢京都暴亂,兵慌馬亂之中,蔡琰迎來了自己人生的第二段婚姻。
沒有一見傾心,沒有鬢間廝磨,取代的卻是兵戈鐵馬,因為蔡琰是被擄走的,做了壓寨夫人,擄走她的,竟是遠在荒漠的南匈奴人。在一個圍著篝火敲打著星光的夜晚,蔡琰被架進匈奴左賢王的帳篷,卻不曾想,這一進去,竟然就是十二年。當然,這位虎背熊腰的漢子,可比文弱的衛仲道耐得起敲打,蔡琰也迎來了膝下的一雙兒女。不過,床上的激情終究只是一時的,文化層次的極大落差,蔡琰心中難免失落。好在左賢王也不計較,我打我的馬刀,你做你的文章,日子過得也是相安無事。
正當蔡琰用了十二年時光去適應塞外飛沙的時候,曹操不合時宜地出現了。這時的曹操,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逐狗鬥雞的阿瞞。人紅的時候,總喜歡念舊,終於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曹操忽然想起了授業恩師蔡邕,於是打聽了孤女蔡琰的下落,差人送上了黃金千兩,白壁一雙,要求贖回蔡琰。面對魏王的強大政治壓力,左賢王寢食難安,蔡琰見此情形,歎道:「天意如此,妾身恐還是漢家的人吧。」於是一段相對泣下的拜別,蔡琰放下了夫君兒女,收拾起行囊,回到了故鄉。
如說蔡琰的第一段婚姻給了詩情畫意,第二段婚姻給了大漠飛沙,那麼如今身心疲憊的蔡琰,已經無暇戀愛。可曹操偏是一個好事的人,於是自作主張給蔡琰張羅起了第三段婚姻,一個指派,都尉董祀的府上,掛起了大紅燈籠。新婚燕爾,本是風流快活的,可董祀的臉上,卻始終不見笑容。想來也是,一位風華正茂的男子,無從到處留香也罷,卻還必須在家中對著已是殘花敗柳的二手女人,心中苦惱,只能悶頭自吞了。蔡琰是個聰明人,夫君心思怎能不懂,可惜古代整容拉皮的功夫尚且沒有,也就只能有心無力了。
不和諧的性生活,終會帶來苦果的,尚在年富力強之時的董祀,困於長期的性壓抑,性格開始變得愈發哀怨,逢人便說自己拾了魏王的破鞋。不久,言論就傳到曹操耳裡。曹操大怒,好一個董祀,不領好意也罷,還把墨水往本王身上潑。於是一聲令下,滿腹嘮叨的董祀被打入了死牢(古代是沒有言論自由的)。難道這輩子就要糾結於結婚、離婚、再婚的魔咒中嗎?倘若再來一段婚姻,對於蔡琰已是無力承擔。於是,蔡琰下了一個決定,上訪。
不過,面對喜怒無常的曹操,赤裸裸地據理力爭也許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於是,蔡琰決定打悲情牌。在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曹操宴請百官,蔡琰順著道賀的人流,混入宴席。鼓樂響起之際,曹操忽見一女蓬首徒行,叩頭請罪,心中納悶,遂問來者何人。蔡琰音詞清辯,酸哀道出自家身世,懇請曹操放夫君董祀一馬。座上賓客,此前大多為蔡邕門生,見導師孤女境遇如此淒苦,皆為之改容落淚,原本歡樂的氣氛,隨著蔡琰的抽泣,變得淒涼起來。見宴會即將尷尬冷場,曹操乾咳兩聲,笑著問道,董祀那般對你,你竟無怨無悔?蔡琰泣道,即便夫君將來是人是鬼,我都願意陪他單腳跳過終點。
正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蔡琰真誠地「作秀」,終於感動了曹操,也感動了董祀,於是這對老妻少夫,終於拾起久違的浪漫,溯洛水而上,纏綿於鬱鬱山麓,過上了連神仙都羨慕的逍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