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過五關斬六將給人的快感,遠遠不能抵補大意失荊州給人的痛感。由於降曹,桃園兄弟之義令人生疑;而由於辱吳,他成了孫劉聯盟的一個分裂因素,則可以肯定。
有人說,諸葛亮最怕的人不是曹操,不是司馬懿,而是關羽。作為本集團的中堅力量,反而比敵對集團的中堅力量、比自己的死對頭更可怕,這很耐人尋味。諸葛亮怕關羽什麼?是怕他身在漢營心在曹?證據不足。他雖在華容道放走了曹操,但據此認為他賣國通敵,恐怕不妥。是怕他武藝不精,不能在兩軍陣前斬將奪旗?也不是。他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是怕他輕舉妄動,不堪軍國大任?還不是。不能謀而後動,並不是他的主要缺點。
到底怕他什麼?怕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怕他使自己的《隆中對》毀於一旦。怕他終究會變成一塊暗礁,撞沉聯吳抗曹的聯合艦隊。而聯吳抗曹,則是諸葛亮三國鼎立的根本大計。此計不成,蜀國難保,諸葛孔明的殷殷心血將付諸東流。說到底,是怕他搞不好與東吳的關係。荊州與東吳接壤,又是一塊借而未還的有爭議的地方。作為這個地方的守臣,最難處理的是保住荊州與維護孫劉聯盟這二者之間的關係。上策是既不傷害吳蜀聯盟,又長借荊州不還。這正是諸葛亮處理這個難題的一貫方針。
但諸葛亮害怕關羽不能貫徹這個方針。他深知關羽其人,識小義而未必明大義,盡小忠而可能害大忠,逞小勇而未能奮大勇。關羽濃厚桃園之義,卻淡泊天下大義。否則,他不會再三阻撓劉備三顧茅廬,也不會刁難諸葛亮初行軍令。他只知道諸葛避見乃兄,使三兄弟失了面子,不知道乃兄如果見不到諸葛,會失去爭奪天下的機會,會在瓜分國土的軍事競賽中被淘汰出局,連最後一勺殘山剩水也得不到。
關羽降曹,曹操善待於他,此「義」(其實是計)不忘,故有華容放曹,遺禍國家之舉。聯吳抗曹,對關羽來說,似乎是聯疏(吳)抗親(曹),此「義」(國家大義)不記,故有拒親辱吳、喪盟失地之舉。
這正是諸葛亮最怕的。怕關公守荊州,荊州與孫劉聯盟不可兼得,卻可能俱失。既如此,換個人守荊州行不行?不行。荊州重地,非至親之人,非文武雙全之臣不能守。劉備至親之人唯關張,關張之中,文武兼備是關公。諸葛亮怎能不怕?在劉備看來,非關公不能守荊州;而在諸葛亮看來,關公最不能守荊州。但疏不間親,此話怎好對劉備直說?
儘管諸葛費盡心機,但關公有他自己的行為邏輯。邏輯的結果是腹背受敵:腹受國家之敵曹軍,背受自己製造的敵人吳軍。結局是喪師失地,敗走麥城,窮途末路,軍沒身死。這就造成了劉備的大不幸,逼著他面對自己一生最困難的選擇:要顧孫劉聯盟的大局,就不能為關羽報仇。不報仇,結義誓言(不能同日生,但願同日死,便不能遵守,便會失去自己的立身之本——人和;要報仇,就要傷害自己的立國之本——孫劉聯盟。也許比較好的選擇是做做樣子的報仇。
劉備痛哭了幾場,便決定為義弟報仇。也許開始是演戲,但開場的精彩誤了他。連勝過幾戰之後,真的進入了角色,以為甩掉軍師這根枴杖,也能順水推舟地滅了吳國。
結果自然是自誤誤國。有了諸葛,才有聯吳抗曹;有了孫劉聯盟,才有赤壁之勝,才有吳國轉危為安蜀國從無到有,才有三國鼎立之勢。因為關公,才有荊州之失;有荊州之失義弟之死,才有蜀國傷筋動骨大流血,從此一蹶不振,卒為司馬氏所滅。有諸葛,才有三國,所以說三國成於諸葛;因關公,盟友相攻,蜀國敗亡,所以說三國毀於關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