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壽在「表」裡說,諸葛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他不僅榮膺劉備的三顧,也深受孫權的「敬重」。到了劉備死後,後主繼位。諸葛亮綜攬軍政,「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教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辦到了「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強不侵弱」。
這幾句「論定」諸葛亮的治績的話,是當時一般人的「公論」。陳壽並未「過甚其辭」。事實上,出於陳壽之口,更為客觀。陳壽的父親,曾經是馬謖的參軍,於馬謖戰敗以後連帶地被諸葛亮處罰。陳壽本人,也曾經為了某一件事,被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處罰過。
後代的史論家,卻頗有批評陳壽不夠客觀,責備陳壽,說陳壽為了「私怨」而在「表」裡寫了下列幾句話:「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於將略。」
陳壽的批評是否恰當,為另一問題。他確是並設有為了「私怨」而作出如此的批評:他不曾為了父親的被罰,而說同時被治罪的馬謖好;也不曾為了自己被罰,而說諸葛瞻不好。陳壽不曾否認諸葛亮有「治戎」之長,所批評的只是諸葛亮短於「奇謀」、「將略」。
陳壽而且找出三個理由,來解釋諸葛亮何以「連年動眾,未能有克」:第一,「所與對敵,或值人傑」(例如晉武帝的祖父司馬懿)。第二,「眾寡不侔,攻守異體」,魏方的兵多,蜀漢的兵少,彼此相差太遠,不成比例(魏有十三州部之中的八個州,一個部。蜀漢只有一個州。司馬懿的兵力,號稱有三十萬,事實上有多少,待考,比起諸葛亮的十萬應該是多到一倍以上)。諸葛亮採取攻勢,司馬懿採取守勢,攻難守易。第三,諸葛亮的才能,比得上管仲與蕭何。但是管仲找得到王子城父,蕭何找得到韓信;諸葛亮在他的同時的人之中,找不出王子城父與韓信這樣的人作為助手,因此就在功業上不能有管仲、蕭何的成就。
陳壽的解釋,是既公平而又沒有火氣的。倘若他僅僅指出這三項諸葛亮未能在軍事上達到「龍驤虎視苞括四海」的原因,而不加什麼「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於將略」的按語,後世大多數的崇拜諸葛亮的人,就不會責備陳壽對「私怨」未能忘懷。因為,既然是對手方「或值人傑」,「眾寡不侔,攻守異體」,又找不出王子城父與韓信那樣的人作為助手,諸葛亮即使有「奇謀」,也不敢輕試,即使長於「將略」,也難以實施。怎麼就可以因他之「連年動眾,未能有克」,而說他「短於奇謀與缺乏將略」呢?
打仗時事,勝敗不繫於一方,而繫於雙方,單就某一方而論,統帥有將略與奇謀,未必就能夠每戰必勝;所需要的別的條件,還多得很。陳壽犯了「以成敗論英雄」的毛病。況且,諸葛亮並不曾敗。他雖則沒有來得及拿下長安,卻也達成了「以攻為守」的任務,使得蜀漢先後免於被張郃、司馬懿佔領,以延長了幾十年的生存。
諸葛亮「以攻為守」的戰略,與現代軍事科學中的「攻勢防禦」的戰術,不謀而合。他的「將略」,非同時的若干「人傑」可比。陳壽本人,對軍事完全外行,懂不了諸葛亮的將略。
裴松之引了一位「袁子」的話,說諸葛亮用兵「止如山,進退如風」。這一位袁子,生存於諸葛亮死後僅有數十年之時,所聽到的「口碑」很多;所說的極可能是事實。
一個帶兵的人,能夠「止如山」,這已經是了不起了。岳飛也做到了這一點。岳飛使得金兵感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