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長江東逝水,紛紛擾擾說三國。
大概沒有哪一本名著,能像《三國演義》那樣,擁有一批數量眾多、質量上乘的嘴炮黨。隨便翻開一章,不定誰的一句嘴炮,就能讓你虎軀一震、啞然失笑、拍案叫絕。
那些口齒間的針鋒相對、唇槍舌劍,與利益場上的陰謀陽謀、爾虞我詐,以及沙場上的短兵相接、金鼓連天,一樣精彩絕倫、令人念念不忘。
一、三國嘴炮魅力多
三國時期,嘴炮技能受到全國推崇,上到王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都開得一嘴好炮,走在時代最前列的,無疑是「外交家」們。
搞外交的人靠嘴吃飯的,必須要有本事只靠一張嘴縱橫捭闔,說得天花亂墜、鐵樹開花、頑石點頭。這裡面最最頂尖的高手,當推諸葛大神,畢竟人家有「舌戰群儒」的戰績擺在那裡。不過其他使臣也各有出彩表現。
劉備派大臣伊籍出使東吳。孫權早就聽說伊籍喜歡抖機靈,於是打算擠兌擠兌他。伊籍到了吳國,拜見孫權,剛直起身來,孫權就說:「侍奉無道之君,先生肯定很辛苦吧?」伊籍面不改色,淡淡地回應:「一拜一起而已,談不上辛苦。」四兩撥千斤,成功轉移炮口。
外交場合,進退有度、言辭得體是國家實力和風範的展現。一次,蜀國宴請吳國使臣張溫,席間秦宓與之展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天辯」。
張溫問,天有頭嗎?秦宓答:「 《詩》云:『乃眷西顧。』因此頭在西方。」
溫又問,天有耳嗎?宓答: 「《詩》云:『鶴鳴九皋,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
溫又問,天有足嗎?宓曰:「有足。《詩》云:『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
溫又問,天有姓嗎?宓政治正確地答:天子姓劉,天當然也姓劉。
溫又沒事找事地問,日生於東嗎?宓機智地回應:「雖生於東,而沒於西。」張溫敗下陣來。
如果你認為掉書袋耍嘴皮子只是文人的本事那就錯了,戰場上的毒舌特技令武將們如虎添翼。
面對武力值S級別的戰神呂布,張飛喊他作「三姓家奴」,直揭他多次拜認乾爹又背信棄義的人生污點,成功打消了敵人的氣焰。
不過,即便猛張飛也懟不過錦馬超。
——張飛:馬超小兒,認得燕人張翼德否?
——馬超:我家世代公侯,怎會認得山野匹夫。
傲嬌之氣,甩你一臉。
三國的武將有個特點,罵起人來如短刀似匕首,話雖不多句句直擊靶心揭人短處,袁術罵劉備 「織席編屨之夫」、張郃罵諸葛亮「山野村夫」是出身歧視;龐德罵關平「疥癩小兒」是年齡歧視;袁紹罵劉備 「大耳賊」是相貌歧視;夏侯惇說趙云「汝等隨劉備,如孤魂隨鬼耳」,諷刺的是劉家勢單力孤,倒也形象生動。
不只文官武將,小孩子們雛鳳清音也每每膾炙人口。話說那個會讓梨的孔融,10歲時跑去拜會極負盛名的河南太守李元禮,告訴門人自己是李的親戚。他對李太守說,「從前我的祖先孔子,和你家的祖先老子有師資之尊,因此咱倆是世交呀!」人們聽了嘖嘖稱奇。
可偏偏賓客陳韙不服,挑釁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聰明的孔融立即反駁地道:「觀君小時,必定了了。」展示了年輕一輩嘴炮黨的實力。
二、三寸之舌作用大
為什麼三國人都喜歡狂加毒舌技能點呢?原因就在於三寸小舌頭,能起大作用。
首先就是口才事關切切實實的好處。群雄並起、分裂割據的時代,機智善辯的人,能為一方勢力爭得巨大利益,比如諸葛亮就憑借不爛之舌促成了孫劉聯盟的達成,就是成功典範。
外交無小事,一言一行間,都是國家利益。孫權歸順魏時,派趙咨赴許都拜見曹丕。曹丕問趙咨:「朕欲伐吳,可乎?」趙咨答:「大國有討伐之兵,小國有御備之策。」
丕問:「吳畏魏乎?」咨毅然答道:「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畏之有?」
趙咨不卑不亢、不辱使命,維護了吳國在勢力聯盟中的面子和地位。而趙咨目睹魏王的高壓態度,預感到與魏的關係不可能長久,一回吳國就建議孫權走獨立發展之路。
其次,口才用到戰場上,也能夠直接產生戰鬥力。這方面的先行者諸葛亮,一句「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直氣的周瑜當即掉了半管血,回去沒多久就掛了。First Blood!
後來,他又在戰場上大罵魏國大臣王朗,佔據道德高地,正義出發,蕩氣迴腸,字字誅心,表示「我從未見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王朗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撞死於馬下,成全了孔明的Double Kill。
其他將士,雖然沒有諸葛亮這樣「元氣」滿滿的招式,卻也都懂得用口技長自己的威風銳氣。在《三國演義》裡,每次戰鬥之前,對戰雙方往往都要叫陣罵仗,通過故意謾罵羞辱來激怒對方,誘使對方犯錯,這是戰術上的慣用手段。
今天流傳下來的具備戰鬥力的語言藝術是檄文。在當時,為了製造聲勢,檄文一般在戰鬥前被作為傳單廣泛散發。三國時期最擅長寫檄文的,莫過於陳琳。
陳琳最初在袁紹手下服務,官渡之戰前夜,陳琳寫的檄文歷數曹操罪狀,極盡謾罵詆毀之能事,連曹操的太監祖父和親爹都問候到了。
曹操素有頭痛舊疾,讀過此文,冷汗直流,大吼一句「好文采」,神清氣爽,頭都不疼了。袁紹戰敗後,曹操還重用了陳琳,讓他幫著繼續罵人,顯示出一代奸雄對於人才的氣度與胸懷。
敵人來了有檄文,若是對自己人,則大量使用「鼓吹曲」鼓舞士氣。鼓吹曲就是軍歌,內容大多是鼓吹自己統帥英明神武,同時diss別國將領一錢不值。比如魏國《戰滎陽》裡唱到「陣未成,退徐榮。二萬騎,塹壘平。賴我武皇,萬國寧。」
而實際上,滎陽之戰曹操大敗,出征時近萬人只回來了幾百人,曹操在撤退時被徐榮所傷,借了從弟曹洪的馬才好不容易逃了一命。不過既然當時各國都這麼厚臉皮的鼓吹,《戰滎陽》也可以不必感到臉紅。
除了運用於戰場,談吐捷對抖機靈也是人才脫穎而出的重要方式。科舉制度在當時還沒有誕生,朝廷提拔民間人才採用的是察舉制與征辟制,主要是以「名」取士。
這樣一來,名望對於有政治抱負的讀書人來說,就顯得重要之極。當時汝南許劭兄弟甚至搞了個著名人物品評,每月初一發表,名為「月旦評」,在江湖中威望極高,地位相當於電視劇裡的「琅琊榜」。可是如何提高自身名望呢?異於常人的行止、振聾發聵的言談都是重要的加分項。
諸葛亮在隆中的時候,就常常自比管仲樂毅。他曾抱膝長吟,指著幾個朋友石廣元、徐元直等說:你們當官的話,可以當刺史、郡守。眾問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不說比說強,千言萬語都已經蘊含在那邪魅狂狷的一笑中了。後來,水鏡先生就把這些言談表現講給劉備聽,認為諸葛亮「其才不可量也」。可見,口才達人,不僅能在合適的時候發聲,也能在最恰當的時候閉嘴。
與此同時,語言還是一種重要的娛樂形式。在那個既沒有iPad,也沒有手機的年代,成本低、參與度高的語言節目,是調劑枯燥生活的絕佳選擇。
一次,孫權大會群臣,叫人牽來一頭驢,在驢臉上寫了「諸葛子瑜」四個字。子瑜是諸葛瑾的字,諸葛瑾生來臉長,孫權借此嘲笑他。諸葛瑾的兒子諸葛恪立刻起身,在「諸葛子瑜」後面續了「之驢」二字,舉座歡笑,孫權還順勢把驢賜給了諸葛恪,於是宮廷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三、鐵嘴是怎麼煉成的
俗話說,時勢造英雄。三國短短幾十年,就湧現出這麼多銅齒鋼牙的嘴炮,與當時的特殊的時代背景是密不可分的。
分裂割據、政局動盪的時代,卻往往也是各種思想交流碰撞,最為活躍的時期。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各個派別的思想家、哲學家紛紛奔走呼號,爭相推出自己的學說。而三國兩晉時期,儒術終於脫穎而出,被尊為國教。
如果說春秋戰國百家理念不同,各自為政地擺出觀點像是進行演講比賽的話,魏晉名士們秉承共同的儒家理念,更像是在參加有了統一規則和標準的辯論。
例如,當時社會,最大的政治正確是「興復漢室」。雖然「漢室」早已被打成一個爛攤子,但各個勢力卻都在奮力表現對漢的忠誠,爭相表示自己才是漢的正統傳人。曹家挾天子被「禪讓」取得了皇位,隨後劉備以皇家傳人的身份繼位。兩家不共戴天、勢不兩立,吳國則掌握外交主導權,聯劉聯曹,左右逢源。
雖然都是假正統,然而諷刺的是,「到底誰最正統?」這個問題成為三國的爭論焦點,也每每有大神拿這個做文章懟人。
吳國鐵嘴鄭泉出使益州,劉備問:「吳王為什麼不回復我寫給他的信?是覺得我稱王益州名不正言不順嗎?」鄭泉說:「曹操父子把自己凌駕於漢朝之上,終有一天要篡奪皇位。殿下貴為皇族,有責任保衛漢室。現在殿下不是親自拿起武器討伐曹操,而是急於自封為王,不符合天下人對殿下的期望。所以我的主公沒有回信。」把劉備搞得十分羞愧。
另一方面,儒術雖然被獨尊,但還未能達到獨霸思想界的地位。當時儒家經典已全部被秦始皇焚燒殆盡,只好召集國內儒者憑借記憶重新記錄成書,再加上後來在孔子故居夾牆裡發現的秦以前的文本,分為「今文」與「古文」,由各個學派不斷研究爭論,後經鄭玄傳承發展,學科體系還比較稚嫩。
後漢末年,連年的戰亂使漢帝國權威受到動搖,儒教的國教地位受到衝擊,許多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轉向諸子百家多種多樣的世界。就這樣,融合道家思想與儒家思想進行哲學思辨的「玄學」流行起來了。一時間,就玄學問題析理問難,反覆辯論的「清談」蔚然成風。
「清談」所討論的,都是一些「有趣而無用」的跳脫現實的問題,像是「聖人有沒有喜怒哀樂」「有兄弟好不好」之類。對談時不僅要求論點高明,還必須有高超的語言技巧,特別是那些能讓對方理屈詞窮的一發擊中的反論。
有一次,劉惔到王蒙家「清談」,劉走後,王蒙的兒子問其父:「你和劉惔誰勝了?」王蒙說:「韻音令辭不如我,往輒破的勝我。」韻音令辭是語言優美動聽,「往輒破的」是說理論上一發即中。可見,懟死人的鐵嘴功在當時有極為成熟的技術支撐。
更何況,當時社會風氣尊崇名士,談吐粗魯、不懂得唸書修習是會被人瞧不起的。一天張飛拜訪名士劉巴,可是劉巴一句話都不跟張飛將,張飛很生氣。諸葛亮聽說了這件事就勸劉巴道:張飛雖是個武人,但很敬慕足下,你就就屈就一下跟他說幾句話能如何呢?劉巴卻回答:我跟他一介武夫有什麼好說的?堅決不搭理張飛。可見當時鐵嘴功的鄙視鏈:有文化的鄙視沒文化的。
而吳國的著名將領呂蒙,就知道發奮讀書。後來魯肅發現呂蒙進步神速、談吐不凡,大為吃驚,拍著呂蒙的肩膀讚賞說:「卿今者才略,非復吳下阿蒙。」呂蒙挺起胸膛,驕傲地回答:「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看!」勤奮使人進步,多讀書、多練習,你也能成長為內外兼修、巧舌如簧的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