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見第九回「除暴凶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正飲宴間,忽人報曰:「董卓暴屍於市,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允怒曰:「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獨敢哭耶!」遂喚武士:「與吾擒來!」須臾擒至。眾官見之,無不驚駭: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此事見第九回「除暴凶呂布助司徒,犯長安李傕聽賈詡」:正飲宴間,忽人報曰:「董卓暴屍於市,忽有一人伏其屍而大哭。」允怒曰:「董卓伏誅,士民莫不稱賀;此何人,獨敢哭耶!」遂喚武士:「與吾擒來!」須臾擒至。眾官見之,無不驚駭:原來那人不是別人,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曰:「董卓逆賊,今日伏誅,國之大幸。汝為漢臣,乃不為國慶,反為賊哭,何也?」邕伏罪曰:「邕雖不才,亦知大義,豈肯背國而向卓?只因一時知遇之感,不覺為之一哭,自知罪大。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眾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太傅馬日亦密謂允曰:「伯喈曠世逸才,若使續成漢史,誠為盛事。且其孝行素著,若遽殺之,恐失人望。」允曰:「昔孝武不殺司馬遷,後使作史,遂致謗書流於後世。方今國運衰微,朝政錯亂,不可令佞臣執筆於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訕議也。」日無言而退,私謂眾官曰:「王允其無後乎!善人,國之紀也;製作,國之典也。滅紀廢典,豈能久乎?」當下王允不聽馬日之言,命將蔡邕下獄中縊死。一時士大夫聞者,盡為流涕。後人論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允之殺之,亦為已甚。有詩歎曰:「董卓專權肆不仁,侍中何自竟亡身?當時諸葛隆中臥,安肯輕身事亂臣。」
整部《三國演義》中,作者最深惡痛絕的人恐怕就是董卓了。自李肅說「天子病體新痊,欲會文武於未央殿,議將禪位於太師,故有此詔」起,羅貫中對於董卓死之前描述了多處徵兆,顯示其必定敗亡的結果:
(1)先是董卓之母的肉顫心驚。
(2)後又是行不到三十里,所乘之車,忽折一輪,卓下車乘馬。
其後則更是接連不斷的凶兆:
(3)又行不到十里,那馬咆哮嘶喊,掣斷轡頭。卓問肅曰:「車折輪,馬斷轡,其兆若何?」肅曰:「乃太師應紹漢禪,棄舊換新,將乘玉輦金鞍之兆也。」卓喜而信其言。
(4)次日,正行間,忽然狂風驟起,昏霧蔽天。卓問肅曰:「此何祥也?」肅曰:「主公登龍位,必有紅光紫霧,以壯天威耳。」卓又喜而不疑。
(5)是夜有十數小兒於郊外作歌,風吹歌聲入帳。歌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歌聲悲切。卓問李肅曰:「童謠主何吉凶?」肅曰:「亦只是言劉氏滅、董氏興之意。」
(6)次日清晨,董卓擺列儀從入朝,忽見一道人,青袍白巾,手執長竿,上縛布一丈,兩頭各書一」口」字。卓問肅曰:「此道人何意?」肅曰:「乃心恙之人也。」呼將士驅去。
即便董卓已死,對於董卓的屍體,作者仍未放過。
先是群眾們「看屍軍士以火置其臍中為燈,膏流滿地。百姓過者,莫不手擲其頭,足踐其屍」。 把人的屍體「點天燈」,當然是因為極度仇視所導致,頗令人解氣,其後更為酣暢的是,董卓部將李傕、郭汜等打著為董卓報仇的名義興兵,逼宮殺死王允後「又下令追尋董卓屍首,獲得些零碎皮骨,以香木雕成形體,安湊停當,大設祭祀,用王者衣冠棺槨,選擇吉日,遷葬郿塢。臨葬之期,天降大雷雨,平地水深數尺,霹靂震開其棺,屍首提出棺外。李傕候晴再葬,是夜又復如是。三次改葬,皆不能葬,零皮碎骨,悉為雷火消滅」。連個全屍也沒落下,而即使被重新安葬卻遭天譴,墳墓屢遭破壞。難怪作者都忍不住要站出來說一句:「天之怒卓。可謂甚矣!」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令無數人深惡痛絕的人,還有人為其「伏其屍而大哭」?
蔡邕在書中開篇就曾向皇帝上疏,「以為蜺墮雞化,乃婦寺干政之所致,言頗切直」,後來因為直諫被曹節陷害而丟了官位,顯然是大漢的忠臣義士。這樣一個人,對董卓之死稱讚叫好還來不及,怎麼會又為他的死傷心痛哭起來。甚至連蔡邕自己都知道「不覺為之一哭,自知罪大。願公見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續成漢史,以贖其辜,邕之幸也」。為逆賊哭泣是很大的罪名,甚至要「黥首刖足」,他這樣做為的是什麼?
我們回到歷史,從頭說起。
本來十常侍被清理後,蔡邕回到了家鄉,過起了悠然的隱居生活。董卓掌權後,想「擢用名流」,來籠絡早已消失怠盡的人心。於是就想起了賦閒在家的蔡邕,就派人去請,蔡邕知道董卓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又沒辦法,迫於董卓的淫威,只得應命而至。
董卓見蔡邕這樣的鴻儒能來,非常高興,「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遷尚書。三日之閒,周歷三台。遷巴郡太守,復留為侍中」。在三天之內,把蔡邕由從六百石的中級官員,升到了兩千石的高級官員,地位有了顯著的提升。
到了初平元年,蔡邕更是官拜左中郎將,從獻帝遷都長安,封高陽鄉侯,足見董卓對其的厚愛。然而就是如此,蔡邕仍不願久侍董卓,曾考慮過東奔兗州(類似曹操的東奔,意為遠離董卓,不為其用),但終因為蔡邕相貌比較特殊極易為常人所辨認而放棄了這個計劃。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王允殺掉董卓,掌握朝廷大權。按《後漢書》的記載,「及卓被誅,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歎,有動於色」。
正是因為這飽含深意的歎息,葬送了蔡邕的性命。王允以蔡邕仍念董卓的舊情,把他劃為董卓的餘黨,投入大牢處死,時年六十一歲。
不管是哭還是歎息,董卓終歸是對蔡邕有一些知遇之情,畢竟是在董卓朝內,蔡邕得以官拜左中郎將,時人都稱其為「蔡中郎」,後來甚至被封為高鄉侯,這些地位可以說都是董卓給的(雖說蔡邕屬於強制為官,但早先即曾入仕,拜官封爵必定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董卓雖然是個惡人,但是對蔡邕極好,任置誰也不可能對其沒有絲毫感情。
當然這一聲歎息,比伏屍大哭還是有原則性的不同的,其中更包含了另外一層深意:蔡邕自知出仕的根本原因,乃是董卓的相逼所至,自己同董卓絕非一丘之貉。如今董卓已經失敗,很多人都不瞭解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他又無從解釋,所以在聽聞董卓已死的消息後,他也深知自己的下場必定不會好,所以這一聲歎息更多的是表現了他那複雜無奈的想法,屬於下意識的一種感情流露。而這一聲歎息,恰恰成為王允欲殺蔡邕的一項「罪名」。實際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論蔡邕歎息與否,結果都是一樣的。
前面已論述過王允把持朝政時犯下的種種錯誤,然而我覺得令人心寒的還是對待蔡邕一事上。
鄙人也姓蔡,自然非常關注老祖宗蔡邕的一生。他博學多才,是當時數一數二的學者。靈帝時,他和盧植、韓說等大儒編纂漢史,補寫《後漢紀》,從明帝時(五八——八八),直至靈帝時(一六八——一*)前後一百多年的歷史。蔡邕撰寫了《靈帝紀》、個人列傳四十二篇,還有《十意》,就是十志,是東漢的典章制度。但是大多毀於後來的戰火,今僅存二十四卷及一些殘篇。同時蔡邕也是很出色的詩人,大約有詩賦銘吊等一百多篇傳世。
蔡邕精通音律,善於鼓琴,琴藝在當時堪稱一絕,無與倫比。他所製造的「焦尾琴」,與齊桓公的「號鍾」、楚莊王的「繞樑」、司馬相如的「綠綺」齊名,人稱天下四大名琴。
更為著名的是蔡邕的書法。據唐代張彥遠《法書要錄?筆法傳授人名》說:蔡邕受藝於神人(真正的天才),而傳與崔瑗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鍾繇,鍾繇傳之衛夫人,衛夫人傳之王羲之,王羲之傳之王獻之。這麼算來,後世大名鼎鼎的羲之、獻之都是他的徒孫。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學冠當時的左中郎將蔡邕,就是因為在聽說董卓之死的消息時有所動容,就被王允收入大獄。
聽聞蔡邕下獄,包括太尉在內的百官都來求情,請求王司徒網開一面,使得蔡邕能夠繼續編輯漢史。而王允卻顯示了其冷酷無情的一面,「當年漢武帝沒殺司馬遷,結果世上多了一部謗書(指《史記》)。如今要是留下蔡邕,不是又要多一部謗書來迷惑天子,誹謗你我嗎?!」「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在王允眼裡居然只是一部「謗書」!蔡邕就這樣死在獄中。當時著名的學者鄭玄歎息說:「蔡邕死了,漢代的事還有誰能說清楚!」若不是王允的胡亂殺人,現今流行的二十四史,怕是會有所不同亦說不定啊!
關於董卓的屍首,《後漢書?董卓傳》記載:「傕等葬董卓於郿,並收董氏所焚屍之灰,合斂一棺而葬之。葬日,大風雨,霆震卓墓,流水入藏,漂其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