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驍勇威猛不一定就莽撞粗率。三國時代的很多猛將,在小說戲曲裡就不是這樣。呂布雖勇而無謀,但並不憨莽。關羽之威猛不亞於張飛,但人們卻常看到他於帳內燈下,綽髯憑幾,看《春秋》之書,有一副儒雅之士的風度。還有趙雲、馬超……
《三國誌·張飛傳》記載,張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劉備曾告誡他:「卿刑殺既過差,又日鞭撾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後來,他率兵欲會合劉備伐吳,果然被他的部下殺掉。好刑殺、鞭撾下士,這可能與粗莽有關,但主要是不愛恤部下。
鄧拓《燕山夜話》有一篇《由張飛的書畫談起》,說相傳張飛擅長書法,還會畫畫,北京出版社印行的一本《標準習字帖》的《編後》,就把張飛作為武將中的書法家。鄧拓找了很多材料說明這一問題。比如,南北朝時代梁陶宏景的《刀劍錄》說張飛初拜新亭侯,命匠人煉赤朱山鐵為一刀,刀上銘刻「新亭侯蜀大將也」幾個字,有人說,這《新亭侯刀銘》就是張飛自己寫的。還有,明代有一部《丹鉛總錄》,說涪陵有張飛刁斗銘,文字極工,是張飛自撰自寫的。更讓人驚異的,當是相傳張飛在八濛山大破張郃之後,留下的《張飛立馬銘》,又叫《八濛摩崖》。這段銘文是明代在四川流江縣八濛山(一說在渠縣)山崖上發現的,寫著:「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濛,立馬勒銘。」據說,現在雖然壁裂字毀,無法再找到這個摩崖石刻的殘跡,但還能看到清代光緒年間的一個拓本,上面有清末胡升猷的題識。另外,明代卓爾昌編的《畫髓元銓》也記載:「張飛,……喜畫美人,善草書。」
還可以找到一些材料說明這一點。比如,元代吳鎮有一首題為《張益德祠》的詩便寫道:「關侯諷左氏,車騎更工書。文武趣雖別,古人嘗有餘。橫矛思腕力,繇像恐難如。」車騎便是張飛,他於章武元年(221)拜車騎將軍。照吳鎮的說法,張飛的書法很有造詣,連三國時著名書法家——魏的鍾繇、吳的皇像也恐怕比不上。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歷史上的張飛雖然驍勇威猛,卻不一定粗率橫莽,至少,他應該有一些文士的素養和氣質。
但是,我們現在從《三國演義》和其他地方看到的,卻是一個猛而莽的張飛,絲毫沒有文士的風度和素養。
他的長相打扮就十分粗莽: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臉是黑的,滿臉鬍子是黑的,頭巾、衣服,甚至坐下馬都是烏黑烏黑的。
在唐代時,張飛大約就是以這副模樣特徵而招人喜愛的。李商隱《驕兒詩》「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應該是個證明。這裡所謂「張飛胡」,既應是長得胡裡胡氣,更應是性格的胡莽粗率。
在後來藝人筆下,莽張飛的這一性格更鮮明突出了。
《三國演義》裡,「怒鞭督郵」使我們第一次領略到這一點。這在歷史上倒實有其事,不過「怒鞭督郵」的不是張飛,而是劉備。那是劉備因平黃巾有功升安喜縣尉,聽說督郵到了縣上,奉詔要免去他的職務。劉備想見督郵說個明白,督郵稱病不肯相見。劉備這才大怒,帶了吏卒闖進傳捨,謊說奉州官之命捉拿督郵。把督郵從床上捆起來,拖出縣城,解下系印的綬帶繫住督郵的頸脖子,綁在樹上,著實用鞭杖打了百餘下,還要殺掉他,督郵求饒,這才作罷。劉備也因此而棄官亡命。這在《三國誌·先主傳》及注引《典略》都有記載。劉備這時血氣方剛,頗有戰功卻只得一個小小的縣尉,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偏又遇上小小的督郵欺人太甚,當然火上澆油,要發作一通。這本來很正常,只是演義家把劉備寫作仁厚的典型,這類事便不宜算在他的名下,恰好這類事符合人們心目中張飛的莽爆性格,移花接木便很自然了。
《演義》寫此事還算有分寸。這之前的《三國誌平話》,便不只是用鞭子打幾下了事。劉備加官赴任之前,張飛還打了向劉備索要錢物的十常侍之一,打下兩個牙,滿口流血。劉備得補縣尉,定州太守有意刁難,張飛又把太守和太守夫人、衙內兵卒一應人都殺掉。待督郵到縣,張飛不僅當胸一百大棒,當即把督郵打死,還將他分屍六段,將頭掛在北門,腳吊在四隅角上,爾後和劉、關一起領眾往太行山落草去了。
《三國誌平話》裡,張飛還活活摔死了袁襄。袁襄是袁術的太子,劉備佔了徐州,袁術卻派袁襄引兵來取徐州。張飛奉劉備之命作為接伴往南迎袁襄。行三十里到得石亭驛,迎著袁襄,相見禮畢,舉杯飲酒,因話不投機,兩人對罵起來,爾後袁襄要打張飛,張飛惱起,一把拿住袁襄,用手舉起,一下便把袁襄摔死在石亭上。元雜劇也有這個劇目,題目便叫《摔袁祥》(袁祥即袁襄)。
張飛的粗莽表現在嫉惡如仇、直率乾脆、胸無宿物上,讓人覺得可愛。他也用智,不過他的智也總帶著莽直之氣。《三國演義》和其他民間創作傳說還有很多這類例子,不必一一細說。
這當然是歷代民間藝人進行理想化再創造的結果。沒有他們的精心創造,就不會有這樣一個莽得可愛,個性鮮明的張飛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