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時代最知名的美麗女子,除了那位虛構的美人貂蟬,以及被演義增色的「孫尚香」之外,最真實也最可悲的,大概就是這位姑娘。
江湖傳言,曹植曾傾心於她。名篇《洛神賦》中的「洛神」,名為女神,其實就是她——當時已經成為嫂嫂的甄氏。甚至有人說,就連曹操也對她愛慕不已。
成書於南朝,距離三國尚不算太遠的《世說新語》一書中,就有這方面的記載。說曹操打敗袁氏,攻下鄴城的第一步,就是讓人快點去把甄氏找來。左右瞧他那份急色樣,暗自好笑。有人便說:「晚了,已經有人先下手為強啦!」曹操這個火騰地就上來了,我是這破袁的第一人,哪個能比我更先更強。
人說:「有啊,他的官還挺大呢?」
曹操更火,誰能比我官大,就連京城的皇帝都不敢跟我搶女人,他究竟是哪個?
「他就是五官中郎將!」
「哎呀!」曹操這個火,登時就化為烏有了。為什麼呀?原來先他一步搶得甄氏的人,不是別個,就是他的兒子、時任五官中郎將的曹丕。
「可惜啊,辛辛苦苦打仗,就是為了伊人!」曹操自然是惋惜不已,可是奪走心頭所愛的是自己的兒子,這火無處可發,只好作罷。可老曹雖然罷手,愛慕甄氏的「小曹」卻絕非只有曹丕一人。據說曹丕的弟弟曹植也對美人有意,而且兩相比較,甄氏似乎也更喜歡曹植一些。銅雀台上,曹氏父子三人便為了這位女子各懷鬼胎、爭鬥不已。據說最末的結局,還是崔琰出了個好主意,曹操先將老崔家的女兒嫁給曹植(崔琰侄女),再將甄氏許給曹丕。
如此以來,在繼承人鬥爭中本已漸露敗相的曹植再輸一局,就連甄氏也歸於曹丕。兩手空空的曹植從此鬱鬱不平,終日借酒消愁,言談舉止自然也就難如眾意。相傳此後的某日,他便藉著老爹外出的機會,痛飲之後登上王室專用的馬車,擅自打開王宮大門司馬門,在只有帝王舉行典禮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縱情馳騁,這似乎是要以高速的快感減低心中的苦悶,結果卻是引發曹操極大的憤怒,負責車輛交通管理的公車令被殺,而曹植則徹底敗出繼承人競爭。
到了建安二十四年,曹仁被關羽圍困之際,曹操下令曹植領兵馳援,傳令之際曹植居然也是酩酊大醉,領兵一事只能作廢。而這,也就宣告了曹植的政治生命就此終結,不但是做不成繼承人,就連曹彰那樣的「將軍夢」也化為烏有。
那麼,這位令曹氏父子魂牽夢繞的甄氏又是如何來歷呢?說起來也算是高官之後,王莽時代那個曾做過太保的甄邯,據說就是她的先人。老爹甄逸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才能,可也做過上蔡縣令。當時有一位頗出名的相士為甄家的子女們看相,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這位小姐,相士尤為看重,說她實在是「貴不可言」!
究竟是如何「貴不可言」,是當女官麼?據說甄氏頗喜歡讀書,九歲的時候就能過目不忘,還多次用哥哥的筆硯寫字,哥哥說阿妹啊,你想當女博士嗎?甄氏說讀書不一定是為當官啊,古代的賢惠女子,都懂得借鑒前人的經驗,我要是不讀書,又拿什麼來做借鑒呢?
其實甄氏還真是生錯年代了,倘是生在武週年代,說不定她就能與上官婉兒並駕齊驅,若能生在當下,說不定就是又一個張愛玲與瓊瑤。可她偏偏就在這三國亂世。當時天下大亂,災荒連年,甄家的男人還在藉機收購金銀珍寶,甄氏便說了,這難道是亂世的生存之道嗎?因財喪身的道理你們還不懂麼?百姓都在飢餓之中,打開家裡的穀倉,賑濟四方鄉鄰,這才是咱們該做的事啊!
就是這麼一位知情曉義又美麗動人的女子,終於引來了求愛者的注意。最終,河北大佬袁紹為他的次子袁熙聘娶了她。需要指出的是,袁熙迎娶的正室是一位姓吳的女子,而我們所關注的甄氏,僅僅是他的側室而已。而且,袁熙似乎也並不太看重這位側室,當建安四年他出任幽州刺史之際,甄氏被留在了冀州,侍奉她的婆婆劉夫人。
於是便有了開頭的一幕,當冀州被攻破之際,曹丕便急沖沖闖入了袁府,甄氏自然是害怕,以至於把頭埋在了婆婆膝蓋上。曹丕自然不是來看她婆婆膝蓋的,他很有禮貌地問:「夫人為何如此呢?請你的兒媳婦把頭抬起來吧!」
劉夫人是過來人,她自然曉得眼前這個男人如此發問是什麼意思,對於此刻的袁府老幼而言,這或許便是生機。於是她捧起兒媳婦的臉,讓曹丕細細端詳。
此時的甄氏大概也是有所防備的,她的臉上故意塗抹了許多髒污,可曹丕顯然也早就打聽到這是個絕代的佳人,所以很是體貼溫柔地上前,幫她把髮髻挽起,用手巾擦拭她的面龐,一睹之下,果然!
於是曹丕退下。而經過這一幕,劉夫人已然明白,她對自己的媳婦說:「好啦,至少咱們不用擔心被殺掉!」結局也正如她所料,不久曹丕便取得老父的同意,正式迎娶甄氏。
此時的曹丕夫人,是一位姓任的女子,自然她的出身也非同一般。可曹丕此時倒真是喜歡甄氏,當甄氏為他生下兒子曹叡和女兒東鄉公主後,他便決心要驅逐任氏。他把這決定告訴甄氏,想來她必會高興。可是甄氏卻竭力勸阻,自然結果也是可見的,曹丕還是休了任氏,讓甄氏成為了自己的正式夫人。
如此看來,甄氏在曹家所受到的尊重該是重於袁家,她如今是曹家世子的正式夫人,而以往的她,不過是袁家老二的小老婆而已。
此後的甄氏真正過了一段好日子,據說她與自己的婆婆、曹操的卞夫人關係也頗為融洽。建安十六年,卞夫人跟隨曹操西征,行軍途中患病在孟津停留。當時的甄氏與曹丕留在鄴城,聽說婆婆病重,她便急著要去侍候婆婆。這時的曹丕愛她得緊,讓下人騙她說卞夫人已然康復,甄氏不信,直到卞夫人回信,說身體確已痊癒,她才開心起來。來年正月,當曹操大軍班師回鄴之際,甄氏前去迎接,見到婆婆卞夫人,聲淚俱下。卞夫人見甄氏這麼關心自己,也忍不住流淚,歎道:「真是個孝順的媳婦哪!」
可所謂的黃金時代也就到此為止,許多年後,當曹丕繼任為魏王,甄氏便被留在了鄴城——這,應該就是她失寵的開端。此後,曹丕成為大魏皇帝,獻出皇位的漢獻帝劉協將兩個女兒獻於他為妃嬪,而洛陽宮裡受寵的女子更是不可勝數,那位以女王為名的郭貴嬪、出身於東漢大族南陽陰氏的陰貴人等等,正慢慢奪走曹丕對甄氏的寵愛。
這一天終於來了,登上皇位的曹丕,居然不冊封甄氏為皇后,而那位郭女王,卻獲得進封貴嬪,這是當時僅次於皇后的后妃頭銜,事實上,甄氏已然失寵,鄴城,正是她的冷宮!
危險在臨近,可甄氏卻未發覺,或者說即便發覺也無濟於事,不久便有人向曹丕報告,說甄氏有怨言。黃初二年的六月,曹丕的使者來到鄴城,帶給甄氏最後的禮物——賜死!
雖然沒有詳細的記載,但可以想見發生了什麼。曹丕枕邊的新寵郭女王獲勝了,她要一舉掃清甄氏的威脅,以絕後患。據說殯葬之際,甄氏被披髮覆面、以糠塞口,一副慘狀。
如此對待一位你曾經深愛的女子,曹丕懊悔了麼?據說是的,當賜死的使者出發之後,留在洛陽城中的曹丕便連夜噩夢,找來一名術士為他解夢,術士說這是因為某女子即將冤死啊!曹丕一聽就明白了,趕緊下令召回那賜死甄氏的使者。
但,結果自然是來不及了!
此後一年,曹丕便冊立郭女王為皇后,他與甄氏所生的兒子曹叡,到如今也只能奉郭皇后為母。不過數年後,當曹丕駕崩,曹叡即位,即為冤死的母親追加謚號、修建寢廟。而故事也未到此終結,太和元年四月,當曹叡在洛陽營建祖廟之時,居然挖出一塊刻有「天子羨思慈親」六字的玉璽,而曹叡自己,又多次在夢中與母親想見,於是思母之情愈甚。到太和四年,他便下詔,說老媽的陵墓太過低矮簡陋,委派甄像特地前往鄴城,祭告土地,將老媽改葬。
相傳甄氏死後多年,曹植到洛陽朝見已然是大魏皇帝的哥哥曹丕。曹丕下令賜宴,且特意命太子曹叡陪同吃飯。此時,已然人入中年的曹植看著侄子,自然會想起甄氏生前的種種,心中酸楚莫名。而令人驚訝的是,飯後,曹丕還贈與老弟一件特別的禮物,曹植打開一看,居然是甄氏的遺物玉鏤金帶枕。
睹物思人的曹植,就此踏上歸程。當夜,他在舟中恍惚入夢,居然見佳人凌波御風而來,恰是甄氏。自然,這只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已,卻令曹植文思激盪,由此寫下奇文《感甄賦》。而正是這篇文章,日後由曹叡改名為《洛神賦》,傳誦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