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三國,我們對劉備的最基本形象恐怕就是哭了,沒事就哭。殊不知,劉備根本就不是個愛哭的人。在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中如此形容劉備:少有大志、喜怒不形於色。
前面已經引用了《三國誌》對劉備的介紹。我們再來看看《資治通鑒》。《通鑒》寫劉備出場是這樣的:涿郡劉備,中山靖王劉勝的後代。年少時,父親過世,家境貧寒,和母親一起靠賣鞋子為生。身高七尺五寸,雙手垂下來可以過膝蓋,兩眼往側後可以看到自己的耳朵。
少有大志,話不多,喜怒不形於色。曾和公孫瓚一起師從盧植,因此這時前往投奔公孫瓚。公孫瓚派劉備和田楷進攻青州,有功,公孫瓚就讓劉備擔任平原相。劉備年輕時和河東關羽、涿郡張飛關係很鐵;於是劉備就用關羽、張飛擔任別部司馬,分統劉備手下。劉備和這兩個人晚上就睡在一起,感情如同兄弟。大庭廣眾之中,兩人隨侍劉備左右,一站就是一天。追隨劉備,不怕艱險。
常山趙雲一次率領常山隊伍來公孫瓚這裡,公孫瓚問他:聽說你們常山人都願意跟隨袁紹,為什麼你一個人能夠迷途知返呢?趙雲說:天下形勢混亂,誰也不知道前途如何。老百姓如同被倒掛起來的受罪樣子,所以歐文們想的就是尋找仁政,倒不是說我看不起老袁而特別待見您。
劉備一見趙雲,就認為他是個奇男子,好好結交一番,於是趙雲就跟著劉備去了平原,為劉備支持騎兵。宋末元初的胡三省在《通鑒》這段文字之後寫道:「劉備事始此」。我們可以看出,《資治通鑒》描述的重點,第一是劉備的出身背景、相貌和個性的特徵。
比如耳朵大或是耳朵靠前或雙眼分佈比較靠外側,總之,其特點是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大耳朵,相貌不凡。和我們這些看不到自己耳朵的俗人當然很不一樣。從小性格沉穩,話不多。第二是他與關羽、張飛、趙雲的關係。如果和正史《三國誌》的原文作一比較,可以看出,劉關張的關係等,也就是《三國誌》述及劉備出場時所沒有的部分,才是《通鑒》作者所特別要強調的地方。
我們已經引述《三國誌·先主傳》中陳壽對劉備的個性特點的概括:「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身長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顧自見其耳。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這是《通鑒》撰寫者面對的基本材料,《通鑒》是如何選取使用的呢?
前面的一些不大好聽的話就刪去不取了,比如刪去「先主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等等,再加上「有大志」,刪去「善下人」。「有大志」是必定的,也可以從劉備兒童時代做遊戲的故事中推斷出來,這是舊時代看人的要點。「善下人」一句刪除了,應該不是一時疏忽或不慎遺漏。
而是編撰者有意的省略,因為這與《通鑒》下文所記他與關、張、趙的交往有所重複,這些都是劉備「善下人」的實例。「善下人」,就是善於以禮待人,甚至是屈己待人。劉備善於以禮待人,不只是能為他出力的猛將,如關、張、趙之輩,就是一般流離失所的百姓,劉備也能表現出誠意,這在大動亂的時代是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也是他受到好評的一個重要原因。
《通鑒》在寫劉備出場時引用了趙雲的話,其中有「仁政」二字。這兩個字的評價出現在這裡,體現了《資治通鑒》作者的匠心獨具。如果我們把劉備和曹操的特性加以比較,一為「仁德」,一為「智詐」,二人差別十分明顯。《通鑒》「備少與河東關羽、涿郡張飛相友善」一句,《三國誌》的《先主傳》沒有提及,卷《張飛傳》說他,年輕時和關羽一起追隨劉備。
看來,司馬光是把這句講張飛的話改寫後用於劉備了。也許還有一種可能性,司馬光的時代還能看到一些較早的材料,不過我們今天看不到了,儘管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大。《張飛傳》還說:關羽年長幾歲,張飛把他當哥哥侍奉。這就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關於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故事傳說的由來啦。大家很容易拿小說的故事來評估歷史,這本身也說明了《三國演義》是民間最成功的歷史書寫。
從《通鑒》看,已經特別看重劉關張的關係。 「備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備周旋,不避艱險」。水乳 交融相當親密。附帶說一句,在《三國誌·先主傳》中也有關於別人評價劉備的記載,這些人關注劉備把他看做不平凡的人物:劉備十五歲的時候,他母親讓他外出求學,,與同宗族的劉德然、遼西的公孫瓚一起師從名儒九江太守盧植。
劉德然的父親劉元起常常資助小劉備,其資助力度於自己的兒子劉德然竟然是一樣的。劉元起的太太看不過去:「雖然都姓劉,畢竟各自一家,哪能老是這樣幫人家的孩子啊!」劉元起說:「我們宗族裡面能有這樣的孩子,這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啊!」中山商人張世平、蘇雙都是大款。
從事馬匹交易,往來經過涿郡,見到劉備,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也拿出黃金財物資助劉備。在劉元起、張世平、蘇雙這些人眼裡,劉備是一位值得大力培養資助扶持的傑出青年,這是政治上的希望工程。他們的看法,應該都是有一定道理的,未必都是史家阿諛奉承之詞。
但是,也應該注意,《三國誌·先主傳》提到的劉元起、張世平、蘇雙諸人的身份、地位、見識、知名度、話語權等等實在是無法與橋玄、許邵等誇獎曹操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輿論界精英相提並論的,何況他們評論劉備和曹操的份量也有明顯差別。
《通鑒》在劉備出場之時不取人們的讚譽之詞,應該是經過思考後的適當處理。因為,很明顯,寫上這種檔次的評語讚揚對於劉備並不會添加多少光彩。對劉備的評價,《世說新語·識鑒》有一條,很有意思,但不大為人所重視,介紹給大家:曹公問裴潛曰:「卿昔與劉備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
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不能為治。若乘邊守險,足為一方之主。」如果讓他在中原,只能是個動亂因素,不會成為治國平天下的政治家,倒是有機會割據一方的話,能夠成點氣候。以之與「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相比,劉備的氣概就不如曹操了。所以,這一條材料很少有人注意,更少被人引用。
在情感上多少有些傾向於劉備的《資治通鑒》等書自然不會隨便轉述了。講到《資治通鑒》對於劉備的描寫,還想再次提出《三國演義》的劉備出場來對照著談一下。《三國誌》是寫得相當不錯的正史,《資治通鑒》是出色的編年體史書,而《三國演義》雖然只是小說,卻是中國最成功的歷史書寫。
《三國演義》劉備出場則是這樣的:玄德幼孤,事母至孝。家貧,販屨織席為業。家住本縣樓桑村。其家之東南有一大桑樹,高五丈餘,遙望之重重如車蓋。相者云:「此家必出貴人」。玄德幼時,與鄉中小兒戲於樹下,曰:「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叔父劉元起奇其言,曰:「此兒非常人也。」因見玄德家貧,常資給之。年十五歲,母使遊學,嘗師事鄭玄、盧植,與公孫瓚等為友。小時候就把桑樹當車蓋的故事,是根據《三國誌·先主傳》改寫的,兩書目的相同,都是突出劉備的不同凡響。
師事盧植以外,小說特地加上儒學大師鄭玄,大概也是為了渲染劉備的相當不同凡響吧。這等細節,當是文人所為。概括的介紹,倒是沒有。真正對於劉備的刻畫,還是從接下來的劉關張桃園結義開始的。這是小說與前兩部史書的最大不同。《三國誌》比較平實。
因為作者對於劉備及其蜀漢政權懷有很深厚的感情,記事及史論比較客觀;《資治通鑒》雖然紀年以曹魏為正統,但對於劉備方面則給予較好評價;《三國演義》則保留有較多的民間色彩和江湖氣息。劉關張的結拜是江湖人的典範。劉備的故事則是經典的大哥故事。
古語有云:「男兒有淚不輕彈」,若是劉備沒事哭一遭,恐怕部下早就覺得他不堪造就,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