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處世哲學,注定了他要在歷史的舞台扮演白臉之奸相、亂世之奸雄的角色。事實也確是如此。儘管晉人陳壽在《三國誌》中,把曹操描繪成「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但在明人羅貫中的《三國演義》中,曹操「名為漢相,實為漢賊」的奸詐嘴臉,卻在後來更是深入了人心。這也是千百年來民間輿論對曹操的評價。記得一位高級領導人在「文革」蒙難時,曾經說過:「好在歷史是人民寫成的。」此話雖不十分準確,但卻表述了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那就是民眾輿論的力量,那就是「眾口爍金」的力量。後來的事實也確實證明了這一點。
曹雪芹借《紅樓夢》中賈雨村之口,說出了很有意思的,也很著名的正邪兩賦論:「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餘者皆無大異;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則世治,劫生則世危。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朱、張,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擾亂天下。清明秀靈,天地之正氣,仁者所乘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所乘也。」且不論這個「正邪兩賦論」正確與否,曹雪芹能把自己的同宗先人劃歸至大惡者一類,足以證明千百年來人們對曹操的評價了。
但是,自上世紀五十年代起,中國文化領域便掀起一股為曹操翻案之風,而風源則來自當時中國的最高領導人。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這位領導人就明確提出要為曹操翻案,他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曹操是個了不起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個了不起的詩人。」「說曹操是白臉奸臣,書上這麼寫,戲裡這麼演,老百姓這麼說,那是封建正統觀念所製造的冤案。」
「大躍進」時期,這位領導人對曹操的公開讚揚則更多了。1958年11月第一次鄭州會議,他在會上講話中專門說道:「把紂王、秦始皇、曹操看作壞人是完全錯誤的。」這位領導人除了自己讀《三國誌》外,還反反覆覆地向高級幹部們推薦《三國誌》中的曹操。
最高領導人要為曹操翻案的意圖,得到了中國高級文人的積極回應。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及頂著眾多高級頭銜的郭沫若,在1959年發表的歷史劇《蔡文姬》和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替曹操翻案》的長篇文章中,都對曹操作了系統的辯護和翻案。
在《蔡文姬》的劇本中,曹操被塑造成了一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大公無私的人民領袖形象,全然不見了「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狡詐多疑的亂世奸賊的嘴臉,而國家也在他的治理下呈現出一派太平盛世景況。
這位科學院長借劇中人之口反覆頌揚道:「曹丞相愛兵如命。」「曹丞相為人是蠻好的,別人都說他很厲害,其實他非常平易近人。」此時正值1959年大辦「人民公社」,頌揚「三面紅旗」的高潮中,《蔡文姬》一劇也將曹操當年接受了羽林監棗祗的屯田建議,建置屯田的行為比附稱讚。(「羽林監棗祗請建置屯田,曹操從之,以祗為屯田都尉,以騎都尉任峻為典農中郎將,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見《資治通鑒。漢紀五十四》)
最初,在當時的《羊城晚報》上發表的《蔡文姬》劇本中,還有男女農民齊唱《屯田歌》:「屯田好,屯田好,家人父子團圓了!團圓了!兵也耕,民也耕,兵民本是一家人。天下英雄誰最好,為民造福丞相曹!丞相曹!」殊不知,此時正是鼓吹「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的「大躍進」時期,也正是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大躍進」,隨後帶來了餓死人的三年「大饑荒」。
歷史劇從來都有鮮明的現實政治意義。郭沫若上世紀四十年代所寫的《屈原》,是反專制之作,而五十年代所寫的《蔡文姬》,則是為「曹操」歌功頌德之作,並為自己曾有過的「個人主義」向「曹操」懺悔。他在《蔡文姬》劇本的序中說:「我寫《蔡文姬》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替曹操翻案。」這位科學院院長後來為了迎合最高領導人個人對歷史人物的好惡,而多次改變自己曾經的觀點。他為被否定的歷史人物翻案的例子還有很多,譬如,為秦始皇翻案等等。
由於郭沫若在中國文化領域的影響力,當年的中國文化領域便刮起了一股翻案風。正是這種混淆是非曲直的翻案,給後來的社會道德帶來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也正因為如此,為曹操翻案的複雜而深刻的歷史背景,才很值得人們去深入分析與探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