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學泰先生的《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書中他舉了一個例子：
1960年出土一個唱本，其中《花關索出生傳》一開篇寫劉備、關羽、張飛三人一見如故，合約著要幹一番大事業。但是劉備對關、張二人說：「我獨自一人，你二人有老小掛心，恐有回心。」關公道：「我壞了老小，共哥哥同去。」張飛道：「你怎下得手殺自家老小?哥哥殺掉我家老小，我殺掉哥哥底老小。」於是二人相互殺光了對方家屬。
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覺得齒冷。置之死地而後生，原來還可以這麼幹。但願這只是個故事。可是作者在註解裡繼續舉例,歷史上也是有人「互殺妻子以為變」的。只要老子能成就大事業，老婆兒子都可以犧牲掉，必要時候還不妨自己下手。王學泰分析說：這種把家庭看作干「大事業」的累贅，必須清除乾淨的想法，只能是反映了沉淪在社會底層的遊民為改變自己的命運，鋌而走險之前的獨特的心態。
要干「大事業」就不能有「掛心」。現實的「掛心」未必是家裡的老小，可以是社會正義、職業道德。很多人為「改變自己的命運」，不惜「殺光」了自己的良知，然後可以不受良心譴責地胡編亂造、「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為可怕的心態。
西方宗教革命家馬丁 路德曾說「不擇手段，完成最高道德」。在做一具體事情，有時候出於現實考慮「不擇手段」，也還可以理解。但當前社會瀰漫的是「關羽殺張飛全家」的這種殘忍和決絕。我們默認出名發財就是硬道理，我們默認潛規則存在就是合理，我們默認厚黑學才是生存之道~~~~~~出來混的，都已經把可能束縛自己的那些良知、道德「殺光」了。
聞一多說：在大部分中國人的靈魂裡，鬥爭著一個儒家，一個道家，一個土匪。當儒家淪為成功學裡的心靈雞湯，當道家的山水江湖難敵都市的奢華淫逸，我們的出路就是像個土匪一樣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