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曹丕並不笨,但相比兩個弟弟曹植和曹沖那還是有差距的。
兩種行情的膠著,讓老曹糾結了,處於「狐疑」階段。但是,他的心還是偏向子建多一點,有好幾回差點立了曹植,「幾為太子者數矣」。
曹操是三國梟雄,他有三個兒子:曹丕、曹植、曹沖。老曹家的家族基因太優秀,選誰當太子?哥仨個個都是最佳人選,不好辦,老曹當年很糾結,只好暗地裡實行競聘制度。
最聰明的以稱象而聞名天下的小兒子曹沖,早早地被老天爺清盤了,剩下的曹丕和曹植競爭更厲害:曹植曹子建會寫詩,文化界和民間粉絲一大把,經常一不小心,一夜之間又增粉絲數千;而曹丕曹子桓的詩才雖然稍稍在子建之下,他卻善於在行情不好的情況下暗中吃貨,收買關鍵人物的選票。兩人走勢很接近。行情不好比,比什麼呢?就比誰不出事。有時候,不出事比工作能力更重要。
皇家大院醉駕事件
曹子建卻出事了,而且是接二連三地出事。
曹子建第一次出事是在皇家大院醉駕——
曹操最傷心最頂不順的是哪一年?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這一年工作不順利,十二月在赤壁大敗;家庭不順利,聰明兒子曹沖於五月病故,才十三歲。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不了從頭再來,可這麼聰明的兒子沒了,那可不是從頭再來的事,那麼好的智商,那麼好的天分,老天爺未必能再製作一個出來,因此,一向不信天命,不懊悔自己所作所為的曹孟德,為的這個最心愛的兒子,違背了自己長期堅持的唯物主義原則,求天求地求神仙,「太祖親為請命」,曹操也為自己的行為懊悔了:「悔殺華佗。」老曹本想以曹沖為繼承人,曾經在多個公共場合當著廣大幹部的面,表述了自己的這個想法,「有欲傳後意」。
然而,老子的不幸,卻是其他兒子的大幸。對於當時22歲的曹丕而言,等於少了一個競崗對手,剩下的對手只有17歲的四弟曹植了。當然,阿丕還是裝得很傷心的,寫祭文哀歎:老天爺呀,為何讓我的俊才弟弟過早凋零?他的生命像朝露一樣短暫,「如何昊天,雕斯俊英?嗚呼哀哉,惟人之生,忽若朝露」,然而,他老子曹孟德是何等聰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阿丕的假心假意。
有一回,老曹又為阿沖的死傷懷不已,阿丕過來安慰他,老曹被兒子噁心得不行了,乾脆回了一句:「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
太子職位的競崗活動,已經退出一個。剩下的是老二和老四。這哥倆都是聰明人,只是阿丕不外露,阿植喜歡外露而已。曹操似乎喜歡外露的聰明人,這也難怪,做爸媽的,哪個孩子嘴巴乖巧一點,得到的寵愛自然多一點。加之有楊修、丁儀這樣一幫文化人給曹子建搞策劃、做包裝,曹子建在文化界和民間的人氣很高,粉絲很多,其行情可謂一路看好,曹操當時也說他「兒中最可定大事」。也有詩為證:「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這正是:抬手追高,能射中飛奔的猴子;俯身抄底,能射破馬蹄形的靶子。射啥就中啥,樣樣都能得手。
而當時的老二,其實已是老大的曹丕,走勢沒四弟高,他競崗太子,選票不在民間,也不在文化界,而在宮廷內部的工作人員當中,所以曹子桓偷偷吃進的貨,就是宮廷內部人員的支持率:自己裝乖,多給辦公室幹部分紅,將行情暗暗拉上來,曹植的行情在巔峰上已經很難沖高了,曹丕的攀升空間卻很大。老曹不可能跑到民間和大學裡去聽取立太子的意見,還不是每日裡聽辦公室同志們的絮叨?聽多了,行情就可能改了。
兩種行情的膠著,讓老曹糾結了,處於「狐疑」階段。但是,他的心還是偏向子建多一點,有好幾回差點立了曹植,「幾為太子者數矣」。
當今一些國家和地區的競選經驗告訴我們,當競選行情進入膠著狀態時,左右支持率的不是競選人的優秀面,而在安全二字上。比的不是優秀,比的是誰不出事。誰一出事,行情立馬就滑落。
當時的老曹,稍稍偏心於曹植,他很擔心自己喜歡的兒子,因為「任性而行,飲酒不節」鬧出事來,於是事先打招呼。在建安十九年(214年),60歲的曹操南下出差打孫權,讓曹植留守鄴城,他對23歲的兒子很不放心,反覆叮囑,還留帖子說:「我23歲時,因堅決維護首都治安,得罪高幹子弟,因此被貶到地方當縣長,但是我為我的青春無怨無悔(無悔於今),你也23歲了,但願你好好幹,也有一個無怨無悔的青春(今汝年二十三矣,可不勉與)」,這話裡面深含一位慈父的良苦用心:子建啊,你可千萬別出事,辜負老爸我的一片栽培之心。聰明如老曹,他隱隱感覺到曹子建會出事。
果然,曹植出事了。曹子建並沒有一路走好,在訓誡後的第四個年頭,建安二十二年十月,首都中央政府發生一起醉駕事件,醉駕的事主就是曹植。這不只是一起交通事故,更是一起政治事件。曹植酒後坐著馬車,一路衝到只有國家最高領導人行駛的道路——馳道,衝撞只有國家最高領導人才能出入的大門——司馬門。
這起事件對曹植的行情,對曹操的心理,打擊都很大。
第一,當時跟曹植一起坐在馬車上的還有鼎鼎大名的文化人——楊修。這對鐵哥們一手拿人頭馬,一手揮舞,一邊喝一邊飆車,座駕闖入國家最高領導人的大院,佔用元首專用跑道,還直衝元首專用門戶。楊修是曹植競選團隊的策劃人,這起事件等於將整個曹植競選團隊的酒後醜態曝光給了權力中心和首都市民,在當時首都的官員和市民當中引起的反彈情緒是可想而知的。
不要說在等級森嚴的君主時代,就算在民主時代,這也是極其惡劣的事件。假設一下,如果英國首相競選人在白金漢宮酒後飆車,你猜後果會好到哪裡去嗎?
第二,此事對63歲的老爹曹操打擊很大,他傷心地說,自這次醉駕事件後,他再也不相信兒子們了,他再也不會特別寵愛哪個兒子,不會再將某個兒子永久地當為心腹了,「不可恆使吾以誰為心腹也」,句句都是針對曹植而發的。
機會再次擦肩而過
就在事件發生的當月,十月,曹丕被立為魏太子,行情終於攀升過了曹植的頭頂,登上巔峰。
然而,此時的老曹,對自己最愛的兒子還是採取拉一把態度。
公元219年,建安二十四年,關雲長從荊州起兵北伐,水淹七軍,「威震華夏」,中原地區一片惶恐,連老謀深算的曹操都思量著要遷都。曹植的老叔曹仁,此刻正被圍困在樊城,誰去救?曹操想到了曹植,此舉體現了曹操作為慈父的一番良苦用心,他把援救樊城這項高風險業務給曹植,就是想通過這筆大業務,將曹植的行情急劇拉抬上來。這樣的好爸爸,哪裡去找呀?
曹操任命曹植為實質意義上的征虜將軍,催促他南下救樊城。這位65歲的老人心裡一定在說:子建,我最愛的兒子,你這次一定要努力啊,爸爸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了。為怕曹植誤事,他還特意打招呼,要戒酒,「有所敕戒」。
面對老父親的幫襯,曹子建在幹嗎呢?在睡覺,在酒後酣睡。真是死性不改,有人說是他那位居心叵測的哥哥曹丕,在臨行前逼他喝酒,灌醉了他。
作為一個有君命在身的男兒,怎能連兩口黃湯都拒絕不了呢?子建啊子建,在人生的關鍵時段,你怎麼能睡覺呢?你知道嗎?在人生的某些階段,是千萬不能打盹睡覺的,甚至連眼皮都不要眨,機會有時愛在打盹的時候來,就看誰熬得住。
老曹心都碎了,從此不再琢磨去拉升曹植的行情,「悔而罷之」。
曹子建有一個好爸爸,卻沒有一個好哥哥,沒有一個好侄子。沒有了爸爸的曹子建,好慘好慘,他的哥哥侄子爺兒倆輪番修理他。而整他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停地調動工作單位和居住地點,剛剛裝修完房子,買好傢俱住下來,一聲令下又得挪地,也不怕累死這位大才子。此刻曹植說自己是「無益之子,無用之臣」,業績方面,「無德可述,無功可紀」。
曹植寫的《吁嗟行》這首詩很能反映他的心態以及他的政治前途走勢: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淵。本來以為自己行情一路走高,上了青天,前途無量,沒想到一下子跌落到深淵!跌宕的走勢,跌宕的人生。
為了擺脫困境,228年,他這個做叔叔的,厚著臉皮給當皇帝的侄子、自己當年暗戀的情人甄氏的兒子——曹睿寫了封信,要求復出參加工作。他在這封名為《求自試表》的信裡面強調了自己過去的工作經驗,「臣昔從先武皇帝(曹操)」,跟著你的爺爺我的爸爸參加過南征北戰,見過打仗的場面,所以工作會很快上手的,不用臨時培訓。至於工作的職務,不敢要求太高,能當個校尉,帶個四五百個兵就行了。至於業績嘛,也不敢奢望能抓住孫權諸葛亮,「雖未能擒權馘亮」,但總能給敵人以相當的打擊,總之要洗刷我垃圾股的恥辱,在三國的大盤上重振雄姿,「以滅終身之愧」。
對叔叔誠懇沉痛的復出要求,侄子曹睿很禮貌很冷漠地回了一封信說:親愛的叔叔,您太謙虛啦,「何乃謙卑」,您關於邊防的建議,侄兒我都聽到啦,希望您還說點別的吧。
「朕敬聽之……思聞其次」。意思很分明,您的意見,侄兒我都聽著,再多一點都沒問題,至於復出工作嘛,沒門。
在跌宕的人生中,曹子建身體狀況也出了問題。侄子曹睿遙寄紙條問候這位倒霉的叔叔,裝作很關心地問:叔,您腸胃還調和吧?一餐吃幾碗飯呀?吃幾塊肉啊?見叔叔您這麼瘦,「吾甚驚」,叔叔你「宜當節水加餐」,要少喝酒多吃飯。看了這張1700多年前的條子,曹睿這小子明明是在提醒他叔:叔,你快不行啦,你去死吧。
曹植餘生中,曾被遷封過多次,最後的封地在陳郡,魏明帝曹叡太和六年(232年)12月27日曹植逝世,卒謚思,故後人稱之為「陳王」或「陳思王」。
曹植死後百餘年,有個叫謝靈運的才子,將天下的才氣進行量化,總結說:天下的才氣,共有十斗,曹子建佔八鬥,我佔一鬥,剩下的大家去分。而我們這些連剩下的一斗都沒資格去分的人,也沒有資格去評說八斗才子的教訓,只能感歎一句:才華很重要,但不犯錯誤,不出事,有時更重要!
那些能玩到最後的贏家,不一定是最強的俊傑,不一定是最棒的英雄,他過關的最後訣竅就是:憋著,不犯錯誤,不出問題。
人事的奧妙,一言難盡。